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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命呵（第1页）

不到十二点，大坝内一级级宽大的台阶上，错落无序地相继撑起了十余把大型太阳伞。每把大伞旁边，都摆放着几堆叠得很高的，大小不等而全是鼓鼓的汽车轮子内胎。这是小贩们用来招租的“救生圈”。

不久，游泳的人陆陆续续，纷至沓来。来路上不仅有小车和摩托车轰鸣不止，而且还夹杂着大卡车，大客车。下车的人成群结队，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成批成批的扒去衣服，急急切切，像鸭子般地向水中扑去。他们仿佛全然不知道水中淹死了人，抑或知道了也全然不顾。人呵，热情冷酷，胆大无忌。这恐怕就是移民城市的特点之一。

卯生忽然想到，这水库像是个野水库，非人间拥有，非一方政府拥有。所谓的水库管理处形同虚设，他们似乎并不怕因其管理不善而死人，而负咎。是呵，法制不太不健全时期，你能找谁？何况这一群接一群的游泳者们自觉性何在，谁为盈利而请他们了？

此时，卯生也怀有另一种莫名心理，他希望着游泳人来的更多一些。那样，至少儿子水下不寂寞；更抱着希望地想，闹腾的人越多，或许儿子起来得更快些。除此还希望着：人越多，他越有可能拜会昨日那两位见到他儿子扎“猛子”的人。因为他至今心中还有一丝纠结未解开。

火毒的太阳越来越烈，水中游泳的人也越来越多，卯生两眼更忙了。他专盯人多稠密的地方，有种自己也说不清楚正确与否的想法，只想到“鱼不跳水不惊”，人多闹腾，动静大，儿子有可能猛然从他们中间冒出来。他希望听到人们突然的惊叫声，又十分担心人们于惊恐中推打他的儿子。他想，倘若真有人敢欺侮他的儿子，他会下去拼命的。

两点左右时，游泳进入高峰，水中黑鸦鸦一片全是人。昨晚他听人说库中游泳的不下三百人，其实看眼前远远不止。他分片地草草数了一下，再一匡算，此刻不足三点，水中就已轻有了五至六百人。水中真如闹市，其呼叫中夹杂着戏水声，很像偌大一片闹市中传出的轰轰嗡嗡的噪音，这声音盘绕在水库之内经久不息。卯生留心着左前方下一级的岩头上，他希望那一高一矮的，昨日见他黎明扎‘猛子’的人再度出现。

这过程中，库内游泳人，有尽兴上岸的，更有源源不断下水的。上岸的人，有舒适之后怀有畅快的，也有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以致这些人有去有留。留下的都争先恐后地往树荫下面钻。一时间，卯生坐的这片岩头先后聚集了很多人。

卯生反复扫视着周围的人，一遍又一遍地搜索着，寻觅着。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始终没有见到苦娃子描述的那高个子、长发、左脸腮有痣的人；也没有见到，或说不敢肯定那位是他想见的，寸头圆脑袋的年轻人。

可正当他失望甚至有些怀疑苦娃子时，他突然眼睛一亮，终于看到了他一直观注的，左下方一级岩头上爬上去了两个人。而且第一眼扫去，看到的即是一高一矮，一长发和一圆脑袋的人。他立刻站了起身来，绕道向那级岩头走去。

这岩头看去很窄，看情形只能容三五人就坐，而且前面岩壁耸起，还需攀援才能上去。卯生来到岩前仰望时，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微胖的大脸盘人左腮上有一颗黑痣，痣上还有两根长长的黑毛。于是，他费劲地攀了上去。上到岩台上，他漫不经心地在二位左前方坐下，然后掏出一支香烟向大个子奉去，大个子看看卯生手中烟盒，摆了摆手，蜡烛般高傲地目视前方；再向矮个子递去，矮个子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不会抽”。

卯生自己燃上烟，转脸望着库内水面，好一阵后才自言自语式哀怨道：

“哎，这娃子，昨天洗澡落水的，今天还不见起来。”

“啊，昨天游泳淹死的，是你什么人？”矮个子突生好奇地问卯生。

“嗳，是亲戚。”卯生看看矮个子，又看着高个子问：“你们也晓得？”

“嗨，”还是矮个子接话说，“我俩看着他扎下去的。我们还当他扎‘猛子’哩。”

“咳，他根本就不会水，扎啥‘猛子’呢。”卯生紧接道，“我那亲戚倒是怀疑有人推了他，或者不小心碰了他才落水呢。”

“没有的事儿。”矮个子快嘴快舌道，“我亲眼看见他一只脚翘起朝上的，脸还向身后这边望了一下，像侧泳那样扎下去的。周围两米根本就没有人，谁碰他了！”

“噢，是这样。”

卯生无法控制地泪水扑面而来。至此，卯生一直心存疑问的事情终于弄明白了。再从儿子下水前脱衣有绪，摆放整齐的细节上看，他已经断定黎明下水为自愿，不慎落水丧命也纯属意外，与他人无干。

鬼使神差，命呵！

只是命运为何如此不公，死亡偏偏降临在这么个纯清可怜的孩子身上？

卯生回到原处，两眼一次又一次地扫视着整个水面，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着。据苦娃子说道的时间，黎明昨日大概是三点左右落水。如今已经一个对时了，已经快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这可怜的儿子怎么还不见起来呢？刚才他去过水库管理处，说是开船的待会儿才能来。可怜的儿子，难道你非要等那什么“拖耙”来拖、来耙，你才肯起来吗？你难道就不知道，为你心碎的老子正在此等着你呀，儿子！

想想那捞人的“拖耙”，他不由一阵阵心紧：拖耙自然带齿，打捞之时，如抓住的是儿子短裤尚好，倘若耙住的是肉，是脸。。。。。。太残酷了，他感到心犹谪血。

卯生正痛苦时，突然感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房东王天化。王天化是专程来看望卯生的。卯生不由感激地握住了这位老工人的手。王天化背后移过来一个小包，从包中抽出一大瓶可口可乐递给卯生。这时卯生才感觉到极度干渴，他毫不客气地大喝了一阵。当他喝足之后，王天化又从包内端出一个盖着盘子的碗，打开是一碗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