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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惊蛰报信（第1页）

腊月中旬，卯生书稿的后半部终于寄走了。这部长达三十八万字的作品，他整整赶写了四个半月才完成。三异其稿，字字手书，其速度也算是惊人的，算得一气呵成。也充分显示了他“拼命三郎”式的工作作风。

腊月二十二日，卯生带着妻子与小儿提前回老家，做些收拾清洗工作，筹划过年。黎明寒假回家后，顺便留在城关协助仲甫卖豆芽。

每年老规律，年关最后几天，豆芽生意特别好，仲甫和黎明都忙得十分高兴。一直忙到大年三十，兄弟俩上午抢着时间卖完豆芽后，收拾回到老家时，邻里团年鞭炮早已是此起彼伏。兄弟俩汗水未干，便忙着打扫卫生，忙着贴春联、放鞭炮。卯生袖手在二楼走廊上，看着一双儿子们的忙碌，享受着人父的幸福，也感受着年的喜庆氛围。

他心甜甜的。

团年饭前即请来了老爷爷，一家团聚，团年饭吃得很愉快。可是卯生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他高堂在座、三个儿子绕膝承欢的，三世同堂的最后一个年，完整欢聚的最后一个除夕夜。这团聚，为他留下了一片美好而又十分心酸的记忆。

这种团聚，永远不再有了。

若干年后，每忆到此，他的心都在沉重中怀念和疼痛。

团年后，楼上电视机前，卯生详细经问仲甫进城半年以来的收入时，才知道，除城内库存的黄豆绿豆原料价值一千二三百元之外，此时此刻，仲甫身上仅有一百五十余元现金。连黎明开年入学所需的五、六百元学费也没有了。

“你是怎么搞的！”

卯生火了，他双眼剑一般扎向儿子。

仲甫一脸胆怯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他能说什么呢？他得到的是父亲的信任，而回报给父亲的，竟是令父亲沉重、焦虑和生气。可是他并没有胡来，并非不尽力呀。他无声地哭了。

卯生本来还有一触即发的，雷火闪电般的一顿教训。但当他见儿子伏在那里，双肩抖动地痛心抽泣时，不由心又软了下来，火气也骤减许多。同时为儿子设身处地的陷于了思考：

原材料价格暴涨。绿豆原价一元一二，现价二元三四，这中间，每斤原料投资整整扩大了一倍；每月按最低投产一千五百斤绿豆计算，多余付出投资金额就高达一千八百元左右，而收入则在原基础上顶多增长二三百元。如此算来，仅因原料涨价，半年至少多投八千余元。而此数，几乎就是小本生意盈利的全部呀。

事实如此，怎能全部怨儿子？

他痛定思痛中想到，如果怨怪，应该怨怪的是自己。是自己没有为儿子谋得一条好出路。当年生产豆芽时的初衷，本是权宜之计，却没有想到这一“权宜”竟是两三年。这两三年中，儿子拼命苦撑，付出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努力，也拯救了一个濒临烧火断炊的家。这两三年中，儿子不仅解决了当初的然眉之急和三年来的全家生活费用，而且还供养着读书的哥哥……这等等铁一般的事实，能说儿子有多少错吗？

这能——不怨自己吗？

十天前去邮局投寄书稿时，卯生曾偶然遇见过白家三娃子。三娃子发福了，大肚子，白胖脸，现已是兰山县常委、副县长。见面时，三娃子久久地拉着卯生。大概他已经想起了当年粮库，想起了卯生留给他的那份招工指标，故尔显得十分亲热。而卯生此刻在想，不知三娃子的儿子，今天是否也卖豆芽？是否也因生计艰难、也因哥哥学费没有着落而痛遭谴责？

卯生的心在抽痛。

这瞬间，他想起了一家人半年来的生活费用，想起了黎明每月必须的生活费；想起库存的材料，以及春节的年货花费……再加那不可抗拒的八千元亏损，觉得仲甫的确已经努力了，“盈利”了。再想起孩子的起早贪黑中的忙碌，风风雨雨的辛劳，他的心不由更痛更加颤抖，更加愧疚。是呵，孩子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忙到今日大年除夕夜，没人为他肯定和总结成绩，反倒如此责难，是否太过分？

卯生内疚而又怜悯地看着仲甫。

他生性急躁，亦好冲动。他此刻真想站起上前去搂起儿子，说一声对不起，抑或安慰几句什么话。然而他自感心情沉重，欲动又止，想说的话也没说出来。反而强令仲甫写出新一年的生产计划，并责令正月十五左右，必须为黎明备齐上学所需学费。

恍然间，他依旧是家长。全然忘了自己已经宣告过的“退休”。

正月初，黎明、仲甫分头忙着走该拜年的和应该回拜的亲戚。初七，仲甫即交出了全年生产计划。计划周密详实，充满信心又留有余地。计划中的年总收入也较为可观。

卯生笑了。他再一次感到仲甫的办事能力不下自己多少：事业心强，善于总结经验，敢于迎难而上。仍可放心地让他独当一面。因此他想：自己今年应该集中精力，静心谋划，为儿子寻找一条新的求生之道。

初七当晚仲甫进城，筹备泡豆装缸，计划正月十五以前出售豆芽，赶凑黎明的上学费用。从时间上算，这种安排是扎实的，黎明上学以前凑足六百元也不是大问题。

卯生初九日患重感冒，十三日清晨请来医生施吊针。身边有黎明侍候，仲甫中午又赶回家来看望。这晚，卯生无力看电视，睡的很早。

大约十点左右，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惊蛰突然闯上楼来，惊慌地叫醒了卯生。

惊蛰说，城关西桥派出所来人找仲甫。

“干什么？”卯生问。

惊蛰摇头：“不晓得。你看，仲甫是不是有啥麻烦事了？要有，马上得人去送信，叫他赶快走……”

惊蛰素有应变能力，这会儿的心意也不坏。卯生却十分反感，他打断弟弟的话，冲口而出道：

“仲甫老老实实长豆芽儿，他会有什么事？没有事。派出所的人呢？”

惊蛰说，他已经将派出所人留在他家中了。其用心、用意显然是为稳住对方的缓兵之计，目的是腾出时间通知仲甫外逃。

惊蛰又补充道：“二哥你还是再想想吧，时间还来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