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麻子被捕后,特别是当她被判十五年后,卯生开始感觉到人们看他的目光多了些异样。尽管他办那件事很保密,毫没张扬,但总有些自作聪明的人大加联想。当然也有真正明白的人投来高兴、赞许,甚至祝贺的目光。每当这时,卯生常是含蓄地点着头,大家权当心领神会。
白麻子暂不存在了,所以人们普遍认为,卯生和金琬前面的障碍已经清除了。因此才有那祝贺的目光,甚至还有快嘴好心的女人们,直接在金琬耳边催促道:“快结婚呀”。
可是楚天的看法恰好相反。
这又半年多过去了,卯生几乎天天夜半归来。楚天明知就里又半装糊涂。儿子生性如此,绝非三言两语可以撼动他的行为。再说事情已经闹得天穿地穿,明白人都说他们的确是一对儿,他何尝不作此想。俗话说,棒子打不开鸳鸯。又岂能打开一对死心塌地生死相恋的大活人?况且,自从苟步文坐牢后,舆论一边倒,连河马也偃旗息鼓了;作为父亲,他又何必苦苦为难儿子?
但是,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苦恼,甚至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他总预感着还有什么事情将发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事情将会出现在哪里。河马当兵的儿子已经复员回家,虽然狗屁工作也没找到,但河马夫妇对金琬已彻底死了心,而且为儿子另外说了媳妇定了亲。还有谁会威胁他们呢?他想不出,却隐隐感到儿子与金琬很难成为夫妻。原因错综复杂,明显感觉到的是河马不会服气,不会甘心……
楚天心事沉重。当他多次劝说卯生无效后,便请来楚露诉说苦衷。他知道卯生很敬重师傅,希望楚露有回天之术,能够劝得卯生回心转意。楚露听过叙述,沉吟中摇着头。他自信太熟悉卯生了,说那娃子不仅倔强,而且是个标准型的情种;对他仅靠外力劝告和说服未必起作用。因此他说,与其劝说卯生,还不如大张旗鼓,尽选漂亮姑娘给卯生说媳妇。这样,一定可以刺伤金琬,令她怀疑卯生,怀疑卯生对她有二心,让他们相互之间闹误会,闹矛盾。他说卯生个性急躁刚烈,在有口莫辩遭受冷遇时,没准儿有可能对金琬产生不满。如此这般,当卯生见到还有比金琬更漂亮的姑娘时,或许就会动心,或许就会产生报复心理,或许就答应了亲事。他说,这远比劝说起作用。
面慈心善的楚露师父,这招居心虽然不坏,但这个计谋却是阴险的。他们不顾卯生的坚决反对,打着师傅为徒儿说亲的旗号,凭借着楚露的财力和声望,倒也颇具响应力,一时间媒人盈门。不多久,仅是领进门来看“家势”的姑娘就有七八个,而且媒婆们个个极尽能事,把领进门的每一个女子都描述得貌若天仙,漂亮异常,贤淑无比。可是领来的女子们虽然都说“家势”尚好,却没有一人能够见到卯生人影。相亲的全都白相了。
两位老人唉声叹气中,终于明白他们失策了。他们呕心沥血,劳心费力,外带还花掉了楚露甘心情愿的许多冤枉钱,最终也没达到预期目的。
一时间的大张旗鼓,姑娘来姑娘去的相亲传闻,居然丝毫没有动摇金琬对卯生的信任。她宁死也不相信卯生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人。当她最终知道,所来的七八个姑娘中,竟然没有一个见过卯生,没有一个能让卯生动心的时候,她哭了。
可楚天终于火了。一天他猛拍桌子,逼问着卯生:“你说,那些姑娘哪一个比不上金琬,那一个不是好女子?嗯!”
“个个都好,但没有一个能比金琬,全都比不上!”卯生说。
“放你妈的屁!她们哪一点比不上?”
卯生苦笑笑,笑得真的很苦。可这苦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因此他选择了最简单的语言,意欲搪塞过去:“她们丑。”
“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东来西往的七八个呀,七八个你就没一个肯打正眼瞧人的,你咋就说人家丑呢?啊!”
“我想她们就丑,也没知识。”
卯生很想说,那些姑娘应该调查调查,应该知道人的感情不能勉强,应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应该知道拆人姻缘不道德,应该学学那位可爱的易什么秀。但他没有说。
可是楚天气极了,他吼:“没知识?就金琬有知识,有知识跟你胡来!”
楚天这话刚一落音,卯生忽然站起,脸上火辣辣的。他几乎不相信这句话是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他异样地看着近似陌生的父亲,突然脱口而出道:
“你说金琬没有知识?这是你心里话?可是你明白吗,她要是真的没知识,我就会被白麻子、河马逼坐十五年大牢。十五年啊!十五年能改变我的一辈子,十五年能改变我们家庭的一切。是的,也许别人会说她没有知识。因为在别人眼中她很傻、很笨,笨得不顾前程不愿教书,笨得甘愿找打受辱;笨得泼死亡命、‘厚颜无耻’地苦苦救我,苦苦恋我!。可是你我,我们不应该这么看待她呀!因为我们心领身受过了她‘笨’的恩惠;因为我们知道她的‘笨’是良知,是良心!她‘笨’中深藏着的不是一般知识!当然,你还可以说,她本来就害了我。可是她的‘本来’又是谁害的?请问,这一切的一切,扪心自问,作为父亲,您教我应该怎么办?真的,您教我应该怎么办?”
卯生有生第一次这么斗胆的连珠炮似的,也算义正辞严的,带有顶撞性地同父亲说话。话毕,他下意识中徒生一丝惶恐,料想父亲定会大光其火,甚至会出手打人——然而事出意外,父亲此刻竟然沉默了。他缄口不语,一言未发,直到很久很久,他才长叹一声道:
“是哦,我们是应该感激那女子。可是……我是担心呀,担心你们不会有结果呦,娃子!”
至此,楚天和楚露的“阴谋”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