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麻子每天来抽烟的时间是早饭后。这天,卯生提前做准备,他拿水烟袋进厨房,踮着脚尖把辣子面、胡椒粉各捻少许放进烟盒内,-拌,-揺,看看,太少;再加-点,又拌,合适。然后回到火炉间,把水烟袋依旧放到桌上。忽觉不妥,如果有客人比麻家伙先来怎么办?
想了想,他抓起水烟袋藏到方桌下,站起来看看,还是不妥。蹲下拿起,转身藏到门背后,更觉不妥。他拎着水烟袋,一时急得团团乱转,嗨,这,这该咋办呢?
正这时,卯生忽然感觉到白麻子已在门外偷听。老爷保佑,她总算来了。
于是,他慌慌张张把水烟袋放回桌上,守着。这会儿他有临战前的高兴,又有莫名其妙的紧张;心中咚咚直响,像打鼓一样,腿也有些发抖,桌子似乎也随之揺晃。他强自镇静,为了掩饰心虚,他大声念道:
……
昨夜寒蛰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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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麻子还是那样鬼鬼祟祟,推门五、六寸,麻脑袋依然像乌龟那样,一点一点伸进来。卯生紧张急切,他真想上前把麻家伙拖进来。
“幺婶呢?”麻家伙终于进来了。
“在,在屋里做、做啥吧。”卯生有些结巴,声音也发颤。
“噢。”白麻子并没发现异常,她坐下:“你刚才又在背诗?”
“是词,岳飞的。”
“啥瓷呀碗的,还要飞?”
白麻子讪笑中带有不屑,然后便迫不及待地捧起了水烟袋。
卯生没在意白麻子的无知,心却一下冲到喉咙口,小脸憋得彤红。不过白麻子没管许多,她一如既往,依然很快装烟,燃纸媒,接着-口猛吸,脑袋提动,脖子拉长,腹部收缩。这刹那,卯生忽然觉得麻家伙很像一只打鸣的公鸡,欲叫未啼时的那副神态。他感到很好玩儿。
可是很糟,只眨眼功夫,估计那股浓烟刚被麻家伙吞下,远没落于丹田时,便见她神情陡生异样。旋即,只见她胸部、喉头大动,泪水奔流,呛得她像溺水闭气似的悄无声息。
好久,麻家伙像拼尽小命似地猛然扯上-口气来,只手直揉胸腔;紧接-阵大咳,猝然突岀的两腔鼻涕,混合眼泪,屁滾尿流般从麻脸之上飞泻而下。
一见麻家伙丑态百岀,卯生居然不紧张了,只是想笑,又极力忍着。心中荡漾着胜利者的快感。
“哎哟——我的妈呀,嘿嘿!”白麻子艰难地喘过气来,自言自语道:“这,这怕是烟筋吧?”
卯生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笑得也流眼泪。
白麻子突然一愣,愣的不足秒钟,便像立刻明白了什么。她飞快抽岀那圆形铜烟盒,将烟丝倾囊而出地倒于掌上,奔到窗前,迎亮检察:星星点点,朝天椒辣子面,血红血红地隐约其间……
真相大白,麻脸马上拉下。
卯生第一次看到,那张黒色麻脸阴冷下来竟然是这么狰狞、恐怖。他心一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这辣子面,是你放的?”白麻子邪吊起一双小眼问。
卯生似为自己刚才的胆怯刷一下涨红了脸,但他只稍加振作,便立即迎着那双邪恶的眼睛,并突然跨前一步道:“是。我放在我们烟袋里!咋?”
随之,他又怕对方听不明白似地嘟哝道:“也没哪个请你吃——”
然后,他倒背双手,撇下麻家伙,揺摇摆摆,一路高声朗诵着岳飞旳《满江红》:
怒发冲冠,
凭栏处,
萧萧雨歇。
卯生走到门口时,忽然隐隐约约间听到白麻子阴沉地说:
“你等着!”
朗诵戛然而止,卯生猛回头,挑战似地迎着白麻子的目光,瞪着两眼道:
“你想咋的?……哼哼,我也不会吃烟(抽烟);哪个还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