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深更半夜,谢无炽一身素衣,站在衙门的文房内,一群官吏正在极速清点被盗走的典籍,趴在地上,书本杂乱,满头大汗。
“这也没了,这也没了……”
“被盗了,这也被盗走了……”
辛滨询问:“大人,要不要追上去?刚走不远,派上骑兵,立刻能追上他们的车驾。”
谢无炽一言不发,垂眼看案牍上的文书,片刻后忽然出声道:“这一堆怎么都不见了?”
“什么?”官吏连忙来确认后道:“这一部分是大人与宙池王往来誊抄的公文,处理部府和永安府政务的副本,确实,怎么全都被偷走了?”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屋子内。
时书还在调养身体,走不了两步得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温水,没有抬头看过来。
辛滨:“大人,追吗?”
谢无炽一言不发,眼中似有猩红的火。
片刻,时书被扶起身,谢无炽放下文书,搀着他跨过了门槛才道:“不用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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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腊月,雪絮纷飞。天空时常是暗青色。一片茫茫白雪覆盖在枯黄的原野上,一前一后两道人影,背后跟着护卫,正在宽阔的山道之间行走。
走在前面的一身清新青衣,灵巧敏捷,边跑边张望,走在后面的则是狐裘鹤氅,在冰雪中一派淡漠势重,步履平稳缓慢,沾着细雪。
时书跑在前面,从上次被音昆踹了两脚之后,谢无炽担心他安危,加上冬日清闲,总到屯所来接他回来。时书忙了一天回来还很有劲,边走边跑,脸被雪冻的发红。
“啊!!!”忽然一声惨叫。
谢无炽脚步一停,漫天大雪,时书正在一个山坡附近,大概是一脚没站稳,哗啦从山坡上滑下去,接着爬上前,再滑下去。
“……”
时书爱跑,身体也健康,谢无炽缓步跟随其后,时书在冬天都能跑,跑得冷风呼呼地灌,再回到谢无炽身旁,冻得通红的脸渴望地看着他。
谢无炽取出怀里温热的水壶:“慢点喝。”
时书“咕噜咕噜”喝几口,转身又跑了。谢无炽闲看他跑,总之跑远了他自己能回来。想牵手基本不可能。
不过,时书因为跑得太急,忽然摔地上“碰!”一声,躺成个大字,真撞疼了他反倒没声音了,沉默。谢无炽近了扶他,时书还在发懵,但眼睛红了:“我……”
谢无炽:“不疼。哥哥抱。”
时书一听要抱连忙站起身揉脑袋:“你别哥哥抱了,护卫还在背后,万一被听见。”
谢无炽:“现在,不让抱也不让牵,夜里也不抱着我说我爱你,怎么,热恋期过了?”
时书看他一眼,开始笑。
谢无炽:“笑什么?”
时书:“我在想,我怎么突然触发了你的连招了?”
时书站起身,对谢无炽一阵“哥哥,哥哥”地叫着讨好,他们路过的这片道路,本是燕州的要道。时不时经过肩挑担子的旅客,浑身霜雪,眉毛冻结,大雪天,竟然还驼着货品四处叫卖,似乎生意很是繁忙。
时书这才问起:“那皇帝一个月给你下了十道诏书,让你回东都谢罪,现在还有新的诏书来吗?”
谢无炽:“没有,朝廷新任命的武将也迟迟不敢来燕州赴任,现在,已经和朝廷明面上对峙了。”
——和朝廷的对峙正式开始。
时书:“明白了,对峙以后,其他州府立刻就孤立我们了,断绝往来,难怪百姓们这么急匆匆的生活。”
寒风刀子一样刮人的脸,时书远远看见前面有个茶肆,竹帘紧闭,路过的商人旅人受不了风寒都进去喝口热茶,连忙牵着谢无炽:“走,我现在走不动了,也去茶摊里烤烤火!”
进屋,果然万分温暖,时书喝热茶往谢无炽身上一靠:“爽了,爽!再来点吃的垫垫。”
时书把手伸到谢无炽的狐裘衣袖里,很暖和,就是不太端正,谢无炽反把他手拿出来,握在手心里温暖。时书一边摸谢无炽灼热的手,一边四下张望。这屋子内许多行商都因风雪太大不能走路,留在这里休息,懒散地说一些话。
“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有人喝了两杯酒,埋冤道,“平塘关又什么时候才开?一直不开关,我们这些滞留在燕州的人何时才能回家?”
“是啊是啊!我是舒康府人。家那边说谢将军造反将边关都封严实了,不许百姓随意出入。可咱们待在燕州的人,也没看出造什么反了啊?谢将军正在保家卫国呢!”
“就是就是,他们神仙打架,我们凡人遭殃。本来想过了年回家呢,现在被困在燕州,天天下大雪,也没个住处,真是惨淡!”
时书一回头,见这人有些面熟,忽然认了出来,拍案指着他道:“哎,这不是供谢将军牌位、敬谢将军香火的那个商人吗?”
那人一抬头,正看见俊美青年正对他笑。也笑了:“哎哟,这都能被认出来。”
“活人受香火,真的很难忘啊!”
时书对谢无炽笑了一下,再抬头问:“你们怎么了,怎么回不去家了?”
“朝廷封关、封路、封州、封府,不让百姓出入,所以回不去了。”
哦?古代一到战争就走散,几十年回不了故里,原来是这个原因?
时书问:“那块生位呢?你还供着?”
这人一脸愁苦,大倒苦水:“唉,哪儿还敢供啊?供人生位遭报应是真的。你不知道?变天啦!朝廷知道东都有人供谢将军的生祠,全都砸烂了,把谢将军的塑像投到火里烧,找几千个和尚做罗天大醮咒他。挨家挨户搜查,谁敢供谢将军的生位,全部抓到牢里去。闹的是人心惶惶,好多人被邻居揭发,被打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