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捂住口鼻,想吐,被熏得眼前阵阵发黑:“为什么不焚烧了事?”
“太多了,根本烧不完,城楼上一批一批接着身亡,没有柴火来烧了。”
林养春勃然大怒:“短视!浅薄!你们这些人只会处理临战的机宜,却不知道处理战后的遗留,所以才让对面找到空子,往里扔尸首,想要害死全城的人,你们还不重视!”
这人被骂,拿手一指:“进城跟冯将军说去,跟我说没用!”
林养春挽着袖子,俨然要去找主将说事。
时书紧随以后,绕过将领们,终于走到狁州城内。如今的狁州城内,与人间地狱并无区别。战争到了后期,未曾逃走的百姓已被禁止出城,提防细作或者奸人混入,如今的城内,是所有物资被消耗了一个月,即将弹尽粮绝的城内。
夏日炎炎,城内四处凝结着血迹,显然爆发过战争,百姓在最初几日还会上城楼,为我军助阵,此时全饿在家中。家家哭坟,门前烧纸,乌烟瘴气混合着恶臭气味。
时书早已用自制的口罩封住口鼻,往前走,城楼上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城内,时不时有投石车砸的巨石滚落,甚至是乌七八糟的尸体,摔得支离破碎。
时书走了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歇息,同行的护卫实在忍不住,到一旁狂吐:“难怪那些监军和粮官都在蓝仙设置住所,根本没人愿意来这个鬼地方啊!”
时书擦着汗,许多尸体无人清理,任由在原地发臭,林养春看得狂躁不已:“当年的舒康府,为什么鬼毒迟迟不散,正是这个缘故!怎么现在仍然如此!我要见冯重山!”
时书回想起昨晚谢无炽说过的话:狁州,是战略意义上极其重要的城关,如今,各方的注意力都汇集于此。
如果狁州顶住了入侵,能打断北旻的攻势,挫伤其锐气,如果抵抗不住,战争地区蔓延到腹心,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地方变成这样的人间地狱。
防止狁州被疠疾所击溃,增加他抵御外侮的时长,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一整个上午加中午,时书随同林养春在城上四处观望,发现了狁州对于处理尸体的无措和忽略。连忙求见冯重山。
听了这么多次他的名字,时书终于见到了真人,他正在养伤,前几日上城楼观战,被地方一支利箭射中手臂。
林养春是大夫,在意一城之生死,时书通过谢无炽的提醒,在意越来越多即将被卷入的人。
冯重山脸色发青,声音虚弱:“大夫们,本将军何尝不知道尸首需要焚烧处理?可城中弹尽粮绝,火药,桐油,早已顺着城墙滚到城楼下,烧杀旻狗去了。对于尸体,实在是无心处理。”
林养春:“南门尚且安全,朝廷为何不运来物资?”
冯重山:“呵呵呵,大夫救死扶伤,哪懂为官艰难。救命的粮草尚且推诿拖延,更不要提火药桐油柴木,哎……”
时书看着他,不远处,几乎麻木般的在战争前线的士兵。
林养春急得跳脚:“总之!倘若这些尸首不妥善处理,将来害了人瘟,你狁州全城死绝!勿谓言之不预!”
冯重山支撑起身:“各位大夫,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时书心里理解了谢无炽的屯田之策,靠别人的话,永远靠不住。只是等的话,永远也等不到。
林养春思虑再三,道:“那就先挖大坑,掩埋,撑过最艰难的这段时间,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冯重山:“那就依大夫的话,速去。”
时书和林养春下城楼,准备祛瘟的药材。不过临走之前,时书站在城楼上,往楼下飞快地望了一望——
围城。所谓围城,一般是消耗战。城外的军队物资越打越多,城内的物资和人员越打越少,若无援军,也无出城硬闯出生路之能力,城破、将死城只是时间问题。
时书看到了北旻的军队,在城楼外,营寨和塔楼接天蔽日,雪白旗帜飘扬在金顶帐篷之上,十万以上列甲森严的军队,在平地上组成一块一块分明的黑色面积。这几乎算是为数不多的异族入侵的特征,而其他的云梯、攻城槌、车架,攻城形式和任何大景的军队都一模一样。
北旻蛮族的外皮在褪去,俨然成了礼仪之邦。
城下的狼袭之势,和城上的偃旗息鼓,日暮穷途。
时书下楼时,不小心踢到了某人的脚,那人转过脸来,对时书笑了一下。
时书心口好像针刺,也不知道谁能来救救他们。
几乎是无能为力的绝境中了,但还是希望会有人救救他们。
时书走下城楼,因狁州城内太过危险。
他们外来的大夫被安排在城外,搭建竹棚,送来草药。这是专门祛疫的,制作好便让人送到城里,同时监督掩埋尸体。
接下来的数日,时书都要白天来这棚子里上班,夜晚回到蓝仙睡觉。
忙到深夜,时书终于往回赶,进门先洗了澡,听闻谢无炽还在处理公务,便跟随辛滨前去他的议事厅。
夏天,城内的人制作了绿豆冰块,味道勉强,但胜在止渴,跨院里的大夫也分到一小块。时书咬着冰块走到衙门外,却见排列着好几辆马车,车上尽是些花果蔬菜,牛羊肥肉,甚至还有螃蟹海鲜,用大块大块的冰块冰着,大热天散发出阵阵寒气。
时书嘴里的绿豆沙顿时不香了:“谢无炽吃这么好?”
辛滨道:“不是,大人就算骄奢淫逸、酒池肉林,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
时书白皙的脸被冰块顶出个包子,问:“那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