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和周祥一直在御史台当杂役,干的是挑夜香、烧锅子、砍柴火等粗笨事物,本来要干到死为止,没成想有谢无炽这个机会,让他们能从衙门终生服役变成官员的家仆。
李福蹲地上,盆上搭着块洗衣板,他就边洗边说:“先前陈宝也派出去了,但他跟的人是正儿八经的三榜出身,二甲进士,将来前途无量。却不似咱们这个主人,白身入朝,还兼这份倒霉差事。”
时书睁大眼,心想:“行啊,李福长得这么老实,心里话还不少。”
“哎。”
周祥绞水倒在洗衣槽内,清光荡漾的水,摇摇头话不多。
李福说:“明面上巡查全国新政,还有谁不知道这新政根本做不起来?傅相没点头,满朝文武都没几个点头。这新政,割的就是这群大官的肥肉!谁乐意?又是个热火烧冷灶的活儿,我看别新政没办成,自己还丢了官。”
周祥说:“谁让是个替死鬼。”
李福:“命苦,倒霉的。”
周祥:“他被砍头了,咱们再找下家就是,有什么好急的?”
“……”
月光照在庭院,将时书俊秀明朗的脸映得微亮。犹豫了下,这两人已晾好衣裳回房间,便往谢无炽的厢房里跑。
“谢无炽谢无炽谢无炽!”
时书一溜烟小跑进了屋子里,声音叫的很小。屋子里安静,一片淡蓝色的月光落在地面。时书往床铺上一看,才发现谢无炽青丝散开,人枕在床上,淡光照着眉眼和下颌,双目阖拢睡得很熟,身上散发着沉静的幽暗之气。
即使熟睡中,谢无炽的唇抿着,那阴影中的脸似乎都自带尊贵和荣显。
时书脑子里一撞,一下明白了:“从梁王寿辰至今,甚至是从舒康府直到现在,谢无炽几乎一直在危机中,直到现在才算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睡得太熟,时书进屋都没能吵醒他。
时书心情一下子静下来,站床头碰了下谢无炽的额头。
“你睡你睡你睡。”
时书小跑出了门。
接下来的两天谢无炽依然上朝交接事物,临到出发的前一天才空闲下来,在院子里收拾巡按全国要带的行李包袱。时书正往外走,没想到门口先进来了人。
“裴文卿?”
裴文卿一身寡素青衣,手上拎只烧鹅,旁边还跟着个楚恒。时书笑了:“我刚想来找你,你就过来了。”
裴文卿咳嗽了声,满脸苍白:“哈,我猜你要找我,但这几天又忙,就自己上门来了。准备跟你哥一起离京?”
时书:“嗯,想好了,一起去!”
“你离不了你哥,还是你哥离不了你?”裴文卿笑容促狭。
时书现在听到“哥”这个字,满脑子是谢无炽那几句“和亲哥搞上床”,十分正直地咳嗽声:“进来坐,我们今晚上刚准备吃火锅。”
楚恒正“嘬嘬嘬”逗来福玩,撩起绸缎的袍子露出腿来,目光时不时往屋子里望:“谢御史呢?”
时书:“你找他干什么?”
楚恒说:“兰台控鹤,谁不曾听闻谢御史的美誉?我想问问他怎么活下来的,还想拜他为师学习呢!”
时书:“啧,找你哥去说吧,不过谢御史可不喜欢小孩子,他见小孩就打。”
“什么啊?”楚恒说,“我也只比你小了五岁。何况,我的心智早已成熟,将来要为大景安生立命!”
“真厉害,小王子。”
时书顺毛捋捋这个小王子,不知何时谢无炽自走廊下而来,手里拿着一卷书。裴文卿上前两步:“谢御史,我听说陛下的新政圣旨早已发往大景全国州府台司,以本次秋收为例,督令征集全国的粮税。是吗?”
谢无炽嗯了声:“本次秋收的水稻,便是改革田税的第一刀。”
裴文卿问:“谢御史出发先去什么地方?”
“潜安府。潜安府地最肥沃,也是大景的粮仓所在,但更是官绅侵占土地最盛之处。人都说潜安多举人,中举的官爷还乡后便大肆敛财收购田土。这几日和陛下查了从开国至今的总账,潜安府在武宗年间还能收千万之税,现在只能收不到十分之一。可见疾深至此。陛下撤了潜安府的安抚使和府尹,已经派新人去了。”
裴文卿露出笑,恰好桌上的菜品火锅早已摆好,他指着簸箕里的豆腐:“听闻潜安黄豆肥嫩,产出的豆腐豆干豆乳,都是一绝,在东都也十分风靡。”
时书盯着这块豆腐,揣摩中。
谢无炽侧过视线:“裴兄有何指教?”
裴文卿眼中闪闪:“京城中还有人和豆腐有个美誉,傅相就是潜安人,据说曾经病中想吃家乡的烧豆腐,悲郁之中做了一首思归词,惊动太后,连忙差宫廷禁军星马从潜安府送来豆腐。”
谢无炽一点头,平静道:“早已风闻这件雅事了。”
“那就好,我怕你不知道,特意来提醒你。不过你思虑得深,离了东都要你做的事多了,我的话有限。”
谢无炽:“无论如何,多谢提醒。”
“那我和楚恒就先回去了,”裴文卿唤了来福,“过来过来过来,跟我走了。”
来福呜呜两声,冲时书摇摇尾巴,跟在了裴文卿的背后。
时书:“这就走了?”
“你们兄弟难得团聚,明日还要启程,今天恐怕忙碌得很,不便打扰。”
人影消失在门口,时书坐回椅子上:“他专门赶来提醒你,这次新政的利益相关么?”
谢无炽也坐下了:“裴文卿人不错。只是我早已知道了。东都外地来京城当官的差事,都得花几个小钱请衙门的奴才喝茶,打听这京城里的规矩,哪些人有背景哪些人没有,谁可以碰谁不能碰。我刚接下这份活,便整理出了名单,各州府的利益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