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她是个不明白情爱的姑娘,换个身份,作为皇宫中生于斯长于斯的公主,是绝不会不知权势与地位的。
“可皇兄他是不容任何人忤逆的啊。与他作对,本是毫无胜算,袁姐姐你就不怕──”祁沅愈说愈激动,这会却顿住了。
袁冬月知道她没说出口的那个字是什么,是死。她不怕死吗?她怕的,人都会怕的,从一开始她不就是为了不死才去接近祁寒的吗?可造化弄人,现在她可以不死,只需要她愿意去向祁政认错,只要她愿意一心一意爱他。
祁沅将手指嵌进手心些,犹疑了会,却模样认真地说:
“沅沅觉得,或许皇兄他,或许他是真的爱你呢?”
袁冬月闻言茫然了。她的目光愣愣落在祁沅的脸上,落在这张背叛了她的脸上。
……
祁沅几近于喋喋不休地劝着。小姑娘的意思很简单,她就是怕她死。
袁俞月的耳朵被迫接收着这言语。瞧他是多么爱她啊,生怕她看不清眼下形势,还派来她亲近的人好言相劝着,生怕他捕捉不到她的半丝真心与悔意。
“我要我的爹娘!”
袁俞月忽然放喉喊起来,一声接一声,像在刑场下看至亲之人人头落地的瞬间,那喊声如雷,撕心裂肺,像绝望到了心底最深处。
……
这天夜半,祁政脚步极轻地来了地牢。刚跨入的第一步,他便停住不动。牢壁点了几盏油灯,牢内有微明的黄光,过道却依旧浸没在一片黑里。
不过是几道生了锈又稀疏的铁杆,他不明白为何能将他和她分作两个世界。
袁冬月侧身靠着墙蜷缩着睡着,她很聪明,夜里凉,她便将所有的枯草堆来墙角垒起,躺在其上足以取点儿微毫的暖意。而从牢顶的通风口透下的风是躲不掉而必要承受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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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第二日她醒来时便觉嗓子有些发痒,应是染了风寒的预兆。她简单地用手梳理了发鬓,这会走近一名狱官,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了牢锁。
“娘娘,请。”那人恭敬道。
袁冬月略有不解地起身来,瞥眼看前方还在睡梦里的袁俞月,跟着狱官出了地牢。
狱官把着大刀,似逼非逼地将她带去了祁政那处。看看天色,她知这是刚下早朝的时间。
“卑职叩见陛下。”
祁政见人带来了,遂坐正身子:“退下。”
袁冬月孤身站在大殿中央,金碧辉煌的大殿似一只金笼,罩住了两只哀怨的鸟儿。高台上的祁政着一袭玄色龙袍,一只华贵至极的冕冠戴在他头顶,珠帘纹丝不动,神情凛然,威严可畏。
直至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他现在的身份。
沉默了半晌,祁政率先开口:“沅沅找过你了?”见袁冬月像是默认的神情,他又开口,“你对她说的,可有什么想法?”
“回禀陛下,没什么想法。”袁冬月开口道。
寂寞半晌,她再答:“陛下何必费尽心思呢?”
“此话何意?”祁政问。
“你究竟想做什么,可否一次说个明白。”她忍不住地诘问,上前走去几步,“您很缺我的爱吗?”
此话犀利,几近问进祁政心底。他面似死水地看着她,“袁冬月,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不敢。”袁冬月立即开口回绝,“我从未如此想过。我的死活,不过陛下一句话的事。”
大殿内又恢复一片死寂,祁政缓缓起身,玄袍如流水般柔和,随着他的动作平整又波动。他一步一步走下高台,眸光始终凝望着她的脸。他不解,他要问,“阿瞳。朕当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为何一时待朕好,一时又换作一副恨朕入骨的模样?为何?究竟为何?”他平淡的语音中终于掀起一点波澜。
袁冬月轻轻微笑着,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怕你杀了二殿下,也怕你杀了我。”她见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紧接便是怒火。
“祁寒,祁寒……又是他,你就非得!”他咬着牙,两侧太阳穴处腾起有细有粗的青筋来。“你的身子已经是我的了,为何心里还一直想着他、念着他,朕究竟是哪里苛待你了,就这么比不上他吗?”
不似他那番河海汹涌的模样,袁冬月像冬日里快枯竭的溪流,平缓细微却源源不断地流着。
“身子是你的?”她淡淡地疑问。
“是,前世你我二人亲密无间,可前世你是如何待我的,你自己心知肚明,何来问哪里苛待我?”
“前世是朕负了你,可朕没有别的选择,这世间的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朕也没有别的办法。”祁政有些急了,“朕当时满心只待手中的权势稳固,只要稳固了,”他抓上她的手腕,“只要稳固了,朕便废了袁俞月的后位,这后位,朕只留给你一人。”他声调又起,“可谁知意外来得那么──”
袁冬月打断道:“十年你的权势都稳固不了?”她撇下祁政的手,蔑笑一声,“当真可笑。”
“十年?什么十年?”他不解道。
袁冬月眉毛半挑,“陛下当真贵人多忘事,我被囚禁在西洲的十年,您不会忘了?”
祁政望着她戏谑的表情,蓦地不知应从何处开始思索:“阿瞳,你什么意思?”
“当真忘了?”袁冬月苦笑。
过了片刻,她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文熹六年,新帝登基,尚书令袁相之女袁俞月,携天子之手共登宝座。至于那个曾经天下人都以为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妃袁冬月,被新皇流放西洲,十年后凄惨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