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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未出生时候的事,他也不知道。但是阿耶有一次打了胜仗高兴,在军中喝得酩酊大醉,对他絮絮叨叨说过一些断续的醉话,其中有几句他印象深刻。
“你阿耶我,整整娶了三次才娶到你阿娘。”酒后的阿耶面色酡红,颇有几分往日不常见的得意之色。
“当年,追你阿娘的人,从凉州排到了甘州,在回鹘都要绕一圈。你阿耶我,可是拼了命才把她娶回来的。不然,就没你这个小子了,知道不?”
当时他挠挠头,半懂不懂地凑上前,还想再听几句有关阿娘的往事。阿耶就被脸色铁青的阿娘派家丁扶入了房中。
之后的几天,阿娘面色淡漠,对阿耶爱理不理的,一向不茍言笑的阿耶低声下气,足足哄了她数日才好。
怎么办,谁叫阿娘美呢?若是他今后也能娶一个想阿娘这般美的女子,他也愿意像阿耶这般天天供着,哄着。
此刻,看到阿娘在等他,萧成宴收回思绪,随即撒开阿耶的手,小步快跑向阿娘身边去,临到了她身前就张开双臂,想她抱他。
“阿宴长大了,阿娘抱不动了。”阿娘俯身下来,双手护住他的肩头,替他拂去额头上的汗珠,颇有些无奈地朝他笑了一笑。
“一边去。”阿耶嗤了他一声,揽着阿娘的腰又走远了。
自他记事起,阿耶就不会抱他了,只会抱他阿姊。都抱到阿姊厌烦得想要下地,阿耶才会恋恋不舍地将她放下。
想到这天差地别的待遇,萧成宴不由又气得跺脚。
……
从凉州城外回到都督府的一段路,萧成宴都是踢着石子走的。
来到家门口,他还未进门,就听到一声清脆甜腻的女声:
“阿耶,阿娘!”
他阿姊萧忆海已回到了家中。她一身碧罗胡服,绾了垂柳髻,乌发用绿丝绦绾成了一个小小的垂柳髻。粉雕玉琢的小脸洋溢着无限春光。
“今日怎么不在城外等你阿耶去接你?”阿娘接住扑进怀里的阿姊,有些诧异。
“义父送我进城的。”萧忆海昂着头,鼻尖还挂着晶莹的汗珠,高声道。
“希乌胆子大了,都敢进凉州城了。”阿耶双手抱臂而立,语调不屑。他望了一眼阿姊的一身骑装,挑眉道,“骑马回来的?来,让阿耶瞧瞧你在草原学的骑术。”
语罢,阿耶便兴高采烈地抱着阿姊往马厩走去。
萧成宴垂下了头。
他的骑射虽也是阿耶亲手教的。但和阿姊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每次被阿耶领去城外的马场修习马术,不跌个头破血流,是回不来的。
而他跌了,他阿耶只会站在那里,冷冷看着他挣扎着爬不起来,厉声道:
“奔马时松了缰绳,不夹紧马腹。若是在战场,不用敌人将你射下马,你便已死无葬身之地。起来,再来!”
他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死死抿着唇,从草场上愤然起身,满身泥泞地继续上马死磕骑术。
后来他一回府,就四处找阿娘,见到了她在书房,就往她怀里钻。
阿娘本在灯下描绘着舆图,见他小手有血迹,锦袍上都是沙子,袖口都被砾石给磨破了。她停下了手中的笔,抬首将他眼角凝着不落的泪水抹去,心疼地问道:
“阿宴,这是怎么了?”
他忍着泪,倔强地扬着头,不想把自己摔了的事告诉她怕她担心,更怕阿耶责怪自己让她担心。只是哽咽着对她道:
“阿娘,我是不是阿耶的孩子?”
阿娘微微一怔,噗嗤一声笑道:
“阿宴为何会如此想?”
萧成宴垂下头,紧紧拽着阿娘的袖口,翘起的嘴角一抽一抽地道:
“从小,阿耶就不喜欢我,只喜欢阿姊。”
“你不知道,你出生的那天晚上,你阿耶抱着你有多开心。”阿娘摇了摇头,轻抚他有些毛躁的鬓发,柔声道:“你和阿姊,都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珍宝。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但是阿宴,你要知道,你和你阿姊不一样。你是萧家的世子,日后是要继承你阿耶的爵位和河西全军的。不仅凉州,整个西北都要靠你和你的子孙后代来守护。阿娘和阿耶对你抱有极高的期许,望你长大成人后,能担起身为河西萧家世子的责任。”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回身见阿耶不知何时已立在书房门外,静静望着母子俩低语。灯火前,他的身姿高大而英挺,像是一座巍巍山峰,沉默间也有雷霆万钧的气势。
他确实也想成为阿耶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仅可以保护阿娘和阿姊,更能保护万千百姓。
“阿耶幼时,你祖父亦是如此手把手教我骑射的。当年,我摔得次数只会比你更多……阿宴,近日已有进步了。”他听到阿耶深沉的眉宇间似有倦色,难得唤了他的名,“若是累了,明日不必去马场了,休息一日吧。”
“不,我去。我练到阿耶满意为止。”他知道,阿耶定是为了他阿娘的面子上,要放他一马。可他看到阿耶略带失望的面容,他心底反而鼓起了一股不服气的狠劲。他速速从阿娘怀中抽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这小子。”男人一怔,低笑着摇了摇头,往房内走去。
“你呀,对他太严厉了。他刚才与我说,说他怀疑自己不是你的孩子……”明明带着嗔怪,阿娘的声音温柔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不是我的,还会是谁的?嗯?”阿耶的声音低沉却很温顺,语气和平时说话时完全不一般。
“别闹……”阿娘的声音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