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沣抬头,“快了。”他关切问:“很晚了,夫人怎么不去歇息?你有孕在身,切莫操劳。”
纪映月挺着六个月的孕肚,脸颊圆润,丫鬟一左一右地搀扶,并有一丫鬟拎着食盒尾随,慢慢迈进书房,解释道:“我白天多睡了一会儿,现在清醒得很,睡不着。夫君总是忙到深夜,更应该多保重身体,我叫厨房做了些点心,尝尝?”
“好。”裴文沣欣然搁笔,起身搀扶妻子坐下,丫鬟麻利摆放食物后,便识趣退下了。
两人成亲不久,丈夫斯文儒雅,妻子温柔贤惠,平日相敬如宾,妻子又有了身孕,夫妻之间越来越融洽,令双方长辈倍感欣慰。
纪映月单手托腮,凝视丈夫,眼里饱含爱意,“味道怎么样?”
“不如你做的好吃。”裴文沣向来满意妻子的厨艺。
纪映月不假思索,“明天——”
“不可。”裴文沣抬手打断,叮嘱道:“孩子出生之前,你别下厨,以防万一。倘若让长辈们知道你怀着孩子给我做糕点,为夫会挨骂。”
纪映月笑弯了眼睛,柔顺答:“嗯,我听你的。”
“你也尝尝?”
“不了,我不饿。”
忙碌许久,裴文沣确实饿了,一口气吃了三块糕,纪映月端茶递水,他漱口擦嘴,喝茶,催促道:“你先回房歇着,我马上忙完了。”
纪映月颔首,起身时,瞥了一眼书桌,无意中发现信笺上的称呼:
“表妹——”
表妹?
姜玉姝?又写信给姝姐姐吗?
刹那间,纪映月无法自控,笑容瞬间消失,意欲细看,却觉得不该偷看,仓促别开脸。
裴文沣入仕以来,一直主管缉盗巡捕、审案断案,心细如发,当即察觉,顺着妻子的目光一看,根本无需思考缘故,主动拿起信笺递给她,解释道:“我写给玉姝的,谈一件要紧的公务。”
“哦?”纪映月下意识伸手,旋即缩回,强笑道:“公务,我、我看不懂,还是不看了。”
裴文沣却硬塞,“与机密无关的,你可以看。”
“……好。”纪映月接过信,用审视的目光,逐字逐句细看,末了,悄悄松口气,暗忖:哎呀,果然是商谈公务!
裴文沣低头,俯视妻子,“这个案子,夫人怎么看?”
纪映月十二分喜欢听丈夫唤自己“夫人”,忙答:“远房表哥,当然算亲戚啊!卑鄙无耻的畜生,糟蹋自己的表妹,那个姑娘一定屈辱绝望极了,如果罪犯趁着大赦天下逃脱惩罚,公道何在?而且,罪犯曾经趁战乱越狱,罪加一等,罪无可恕。”
“唔,府衙也是这个意思,刑部的批复下来了,此犯将被判死罪,不予赦免。”
“他活该!”女人绝不会怜悯强奸犯。
裴文沣莞尔,抽回信笺,坐下提笔蘸墨,“我再添一段,得写详细点儿。玉姝缺乏办案经验,偏偏图宁案卷众多,她只怕正忙得焦头烂额。”
纪映月站在桌旁,内心滋味难言,轻声说:“哪里?连我父亲都夸她‘巾帼不让须眉’,她一定能处理妥当的。”
裴文沣头也不抬,“难说。毕竟新官上任,再如何有能耐,也得花功夫掌握全县的情况。”
“她不懂的,你提醒提醒呀。”纪映月柔声细气,语气如常,眼睛却怔怔盯着烛光,思绪乱飘。
“唉,我手头事情也多,她那儿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提醒起,帮不上忙,一切只能靠她自己摸索。”
纪映月欲言又止,惆怅想:他仍是关心她的,估计会关心一辈子。刚成亲时,他应酬时喝醉了,睡梦中呓语,嘴里念是的“姝妹妹”,而非“夫人”……
少顷,裴文沣写完信,搁笔,起身说:“行了,写完了!”他搀扶妻子,“走,回房休息。”
纪映月如梦惊醒,想了想,贤惠道:“本月二十五,是姝姐姐的生辰,我准备了一份礼物,随你的信寄去图宁,行吗?”
“生辰?”裴文沣脚步一顿,沉默须臾,随即回神,“瞧我,给忘干净了,还是夫人记性好。”
纪映月一听,郁懑之气迅速消散,“夫君公务繁忙,忙起来废寝忘食,家务事本就应该由我打理。”
夫妻并肩迈出书房,裴文沣不悦道:“依我看,竟算了罢。哼,这几年,我的生辰,她也忘了,莫说礼物,甚至连个问候也没有,越大越不懂礼数。”
纪映月不由自主,心情轻快,笑道:“姝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她是‘县太爷’,平日可能比你还忙,哪里记得住琐事?她知道我有孕后,特地送了顶好的皮子,因此,她的生辰,我可不敢失礼。”
“你做主,女人之间,才知道送什么礼物合适。”
“嗯。”纪映月抿嘴,笑出两个梨涡。
丫鬟婆子打着灯笼,簇拥恩爱相搀的夫妻,沿着游廊,走向卧室。
灯笼光昏黄,照得裴文沣的狭长凤目忽而明,忽而暗,他步伐沉稳,却有感而发,默默喟叹,暗忖:
三月二十五,姝妹妹的生辰,我不可能忘记。
年少时,曾不慎忘记一次,小丫头气得直哭,大闹别扭,足足半个月不给我好脸色看。
往事如烟,永远回不到过去了。
现在,我仍然记得,但必须装作“忘干净”了;而她,多年以来,从未提过半个字,不知是真忘了?还是装忘了?
夫妻探亲
这桩奸污案,半年间,县衙审了好几次,去年年底第一次判决,案卷尚未移交府衙时,突然大赦天下了,只能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