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我们就在图宁谋生了,如果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斗胆求大人多多宽容。”
姜玉姝打量眼泪鼻涕齐流的富商之子,不由自主,脑海中蓦地浮现一句话:富二代,钱多,人——咳。
她定定神,正色道:“图宁百废待兴,商机无限,官府非常欢迎遵规守纪的百姓。你们本本分分经商,便算报答了救命之恩了。”
“哪里?”梅天富抽噎,沉浸在沮丧中,无法自拔,透露道:“校尉的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难以报答!”
“您、您有所不知,我刚进图宁卫的时候,老是受欺负,经常被嘲笑、侮辱、抢馒头,饿着肚子,干最脏最累的活儿。哼,明明同为充军的犯人,无冤无仇,却有几个混子,心肠恶毒,变着法儿折磨弱小。万幸,我偶然帮校尉跑了一趟腿,他夸我‘识字、能说会道’,提拔了我,才得以摆脱被欺凌的困境。”
“如果没有大人的关照,我早就死在营里了。”梅天富感恩戴德,哭道:“我有自知之明,心知无法追随校尉上阵杀敌,原打算回去继续帮他沏茶磨墨的,结果,现在什么也办不到了。我、我无能,变成混子口中‘脑满肠肥、一身铜臭味儿’的商人了!”语毕,他仰脸,咧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玉姝绷紧脸皮,严肃道:“只要堂堂正正做人,商人怎么了?商人也是圣上治下的子民,何必妄自菲薄?”
黄一淳亦绷紧脸皮,温和说:“对,你不必妄自菲薄。”
“就是呀!”梅妻抽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丈夫,“不要哭了,振作点儿,先谈正事要紧。”
梅天富接过干净帕子,擦眼泪,擦鼻涕,万念俱灰似的说:“你们谈呗,我听着。”
丈夫放弃投军,梅妻庆幸不已,习以为常地点头,旋即开门见山,毕恭毕敬问:“大人,听说,图宁有意尝试种桑养蚕,是吗?”
姜玉姝答:“确有此事。目前,西苍皇商,文家已经响应了,领走了一份纺织作坊的批令。”
“那,还剩两份?”
姜玉姝颔首,“怎么?莫非你们也感兴趣?”
“是!”梅妻毫不犹豫,“我们启程之前,已经获得长辈首肯了,今年来图宁,准备种几顷土豆,同时种几顷桑树,然后盖个作坊,年底回家就能交差了。”
黄一淳暗中松口气,面露愉快笑意。
姜玉姝从容不迫,微笑嘱咐:“县衙暂时决定批三个作坊,幸亏你们来得早,晚些,恐怕就没有了。屯田和作坊的事儿,你们去找相关的书办,尽快办妥文书,一年之计在于春,仔细耽误了农时。”
“民妇明白,多谢大人指点。”梅妻始终恭谨赔笑,趁机打探桑蚕业的消息,一改上次打滚撒泼的泼辣样儿。
两刻钟后,梅天富夫妻告辞,匆匆去寻书办,办理相关文书。
客人离开,官吏继续商量公务。
翠梅倒茶时,忍不住感慨:“哎呀,梅掌柜两口子真是财大气粗!啧啧啧,那份痛快劲儿,比皇商家的文少掌柜还豪爽。”
黄一淳并不意外,“文家世代为皇商,肯定比梅家富裕,但文家家族庞大,家主妻妾成群、儿女众多,文一斋想动用银子,需要层层请示。但梅家不同,梅天富十分受宠,乃秦州首富之嫡子,岳家也经商,长辈们分别给点儿,他手头就宽裕了,两口子爱怎么花便怎么花,自由,不受制。”
姜玉姝赞同颔首,“不错。不要单看家族富贵,关键在于个人拥有的财产。”
“这倒也是。”翠梅乐呵呵,“太好了!文家和梅家领头,他们和官府一起尝试种桑养蚕,过两年,很可能会有更多的商人响应,到时,图宁山上种满桑树,想想,多壮观呀。”
黄一淳满怀期待,“但愿如此,拭目以待!”
“唉。”姜玉姝叹了口气,平静说:“那是以后的事儿了。当务之急是‘李启帆奸污案’,无法可循,县衙做不了主,我早已上报府衙,但至今没有答复。”
黄一淳敛起笑容,“兴许过两天就有回音了。府衙想必也头疼,界定‘内乱’,一旦开先例,会被今后相同的案子参考,绝不能出错的。”
姜玉姝打起精神,“我明白。在府衙批复之前,此案暂搁下,咱们先督促春耕。对了,募捐筹集了多少银子了?”
“两千一百多两。”
姜玉姝赞赏一笑,“辛苦了。”她嘱咐:“你吩咐下去,叫工房尽快交图来,先盖学堂主体,余下的,继续筹钱,慢慢儿完善。免得荆教谕隔三岔五打听,生怕我把银子拿去盖作坊、修城墙。”
“哈哈哈~”黄一淳抚掌,罕见地哈哈大笑,“总算来了个镇得住荆老先生的知县!想当初,孙知县在任时,可没少受教谕的气。”
翠梅撇撇嘴,“教谕一开始不尊不敬的,倚老卖——咳,幸而我们夫人仁慈宽厚,不屑与他一般见识,否则,他的官职恐怕难保。”
姜玉姝捶捶后腰,“看在他一心为公、勤勤恳恳的份上,我愿意包容。但事不过三,所以,他如今规矩多了,不敢再嚷什么‘牝鸡司晨’。”
“县尊宽宏大量,下官佩服。”黄一淳愈发敬重知县。
一晃眼,三月了。
北风刮着刮着,渐渐转了向,东南风日盛,边塞又迎来一季春。
夜间
庸州城·裴府
裴文沣坐在书案后,身穿家常半新不旧的锦袍,提笔蘸墨,伏案书写。
下一刻,“叩叩~”两声,虚掩的门外响起柔声询问:“还没忙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