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你看,在打仗!”
远处的山村人户中,一个七八岁的小小少年趴在窗前,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啪一声,窗门被合上。
“快睡觉。”
将孩子塞进被窝后,年轻的妇人悄悄从门缝里往外看去——
整个函谷关东的夜空被战火照得通明。
火光纷飞的战场中,两军正不分你我地纠缠厮杀。
她紧张地注目过去,双手合十,唯有虔诚祈祷。
*
黄河南岸,鏖战仍在继续。
马声齐喑,呐喊已然变得嘶哑。
倒下的身躯扑跌在脚下的焦土上,温热的鲜血蔓延在泥壤中。马上马下的士兵,都不堪重负地弯腰喘息着,混着血的汗从面颊上淌过。
却无一人放下兵刃。
此战,将是终焉。
已经战至精疲力尽的士兵,对视着彼此陌生而深刻的面容,再次悍然出刀!
“弯针。”
在一段距离外的营地中,没有退场的军医们正持续救治着伤员。越来越多的士兵倒在战场上,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杯水车薪的治疗。
李明夷伸出的手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没针了。”林慎翻找半天,指了指地上已经被缝断了弯针,向他抛去一个无奈的笑容。
“你们……”躺在地面的士兵,一句快走还没说完,淌着血的嘴角便被纱布用力塞上。
“别说话。”
无法缝合,只能压迫止血。
看着李明夷一丝不苟的表情,林慎用已经僵硬的双手帮忙按压伤口,目光不由转向已经快至尾声的战场。
胜负即将分出,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李兄。”林慎忽然喊了一声。
李明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眉头轻轻皱起。
不待他问起,便听对方继续说道:“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林慎顿了顿,语气有种如释重负的坦荡:“其实你是外邦人吧?”
李明夷难得被问得哑然。
一旁的谢望也投来无声的目光。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那医术,我翻遍古籍也未见有记载。”林慎偏头看向他,哆嗦的唇角竟还有分笑意,“我知道,你肯定有你难言的苦衷,不过咱们都快同年同月同日死了,也算兄弟一场。你起码告诉我……”
话未说完。
脚下的土地忽然一震。
林慎的表情顿时凝住,张开的嘴停在那个我字上。
哒哒、哒哒。
奔马的声音再度从远方的地平线传来。
难道敌方还藏了手骑兵?
军医长赵良行跌撞起身,不敢相信地望去,濒临绝望的眼神随着地面震动不已。
“那是……”
听到他带着激动的颤抖声音,其他人下意识停下动作,同时将目光向后转去。
破晓时分,天光乍明。
一束明锐的光线射破云层,穿过山巅,照亮了天与地的交线。
在那一线耀目的金光中,无数回纥装束的骑兵策马扬鞭,高举着血迹斑驳的大唐旗帜,正向着他们奔腾而来。
至德二年十月十八,经过整整三天的拉锯、对峙与决战,唐军终在陕郡新店再次战胜燕兵,重创了这支曾无往不利的铁骑之师。
收到败报的洛阳伪安小朝廷立刻意识到大势已去,不等郭子仪来敲门,连夜带着小皇帝远渡黄河,逃至邺城。
接连取胜的唐军几乎兵不血刃地拿回洛阳。
“听见没,你们的头儿已经逃了!”
战俘营内,身穿朔方军甲衣的士兵,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痛快,正向受降的俘虏宣布这个后续消息。
“算你们识相,否则人头已没了。”
蹲在他面前突厥族容貌的年轻燕兵,嘴里叽里呱啦,想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