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瑗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开他的手,将殷明垠护到旁侧,复又将眼前的胖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笑道:“黎大人两日请了三趟,如此苦心孤诣,殿下自然要来了。”
“这昱城风沙磨人,听闻前不久战事惨烈,百姓多面黄肌瘦,倒是黎大人珠圆玉润,一瞧便是有福的面相。”
黎广抬袖鞠躬:“哪里哪里,多亏太子殿下千里谋算、顾少将军英武庇护,才有如今这太平昱城。顾家对昱城恩重如山,殿下与太子妃对我等,宛如再生父母哪!”
他说着,一扬衣摆,身后家眷、仆役就跟约好了似的,当街下跪谢恩,引来频频注目。
殷明垠示意起身,黎广却两眼含泪,仍伏跪在地,连连叩拜,涕泪直下。
顾西瑗一使眼色,弘遂带着几个侍卫上前,将一群人直接拽了起来,黎广顿了顿,抬袖擦泪,这才点头哈腰将一行人请入黎府。
入府一番参观交谈,又打听了些关于北疆战事与顾少将军失踪原委,黎广备了一桌珍馐佳肴,非要留二人吃晚饭。
顾西瑗见桌上那羊肉汤熏得殷明垠脸都青了,一扶额原地晕倒,被几人七手八脚抬上马车,这才回了客栈。
“那老登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一回客房,顾西瑗往床上一倒,翻了个身,与殷明垠道:“他早有准备,等在府外,全家下跪,你以为这是尊敬咱呢?这是下马威!”
“他早先做过调查了,不仅知道我是顾长意的亲妹妹,还猜到咱们这趟来的目的,可关于顾长意的下落,他是只字不提啊,倒是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打探消息。”
“昱城刚打了仗,百姓的日子刚好过一点,你瞧瞧他这城主,肥的都要流油了。你瞧见他今日穿的那一身衣裳没?粗布的,可明显拘谨不合身,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人特意换了粗陋的衣裳在你我面前装。”
“还有他那城主府,空旷干净的不正常,府中物件过于清贫了,像是才打理过,就是专门给咱们看的。”
“若是心里没鬼,干嘛要搞这些呢?”
顾西瑗气呼呼的,这才发现殷明垠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坐下来捏了捏她的腮帮:“瑗儿心明眼亮。”
她得了夸奖,杏眼亮晶晶:“我厉不厉害?”
她把脸递过去,殷明垠笑着轻轻吻了一下:“厉害。孤与你所想一致,如何处置才好?”
顾西瑗眯起眼,嘿嘿一笑,嘟嘴很响地香了他一口:“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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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客栈外突然传来些嘈杂的叫喊声。
顾西瑗推开窗一看,只见满街奔走的百姓,像蚁群被驱赶奔跑,沿街的店老板也不管摊子了,神色惊惶地丢下店面和食客逃窜。雨天路面湿滑,一对货商打扮的异国老夫妇跑得太急,滑倒在路边,被后面的人追上来一刀一个就地毙命。
鲜血从尸体下漫出,杀人者抬起头,正对上顾西瑗的目光,他扬了扬大砍刀,露出一张狰狞布着刀疤的脸庞——
是北狄人!
顾西瑗心下大惊,正要关上窗,就见眼前衣袂掠过,一道玄色身影从她身边越窗而下,银色弧光破空,剑芒如月光斩下——
那北狄人胸口溅血,痛叫一声,挥刀朝他砍去!
殷明垠手腕挽出剑花,剑芒斩去,血线赫然拉开咽喉,一颗飞血的头颅滚落,就砸在那对死不瞑目的老夫妇身边,滚了一脸泥巴。
殷明垠一袭玄衣,提剑立于雨中。
边城的天幕昏黄,云雾翻涌,街上全是砍杀的北狄人和奔逃的百姓,他刚将那个刀疤北狄人抹脖,迎面又是几个高大凶悍的操着砍刀扑来!
“明垠……!”顾西瑗看得胆战心惊,正欲飞身下去,被祁璎和弘遂一同拽了回来。
“你们待着别动。”弘遂把她推给祁璎,翻窗跃了下去,临空一脚重重扫过几颗头颅,稳稳落在殷明垠身前,拔剑加入混战。
祁璎紧紧抓着她的手,难得如此惊惶:“瑗瑗!北狄破城了,这可如何是好……”
顾西瑗眉紧皱,目光在街道上的一片血腥混战中流连。
短短片刻,城中满地百姓的尸体,若非殷明垠和弘遂带着随行侍卫抵挡,只怕还会死伤更多。
北狄破城?
怎会如此突然?
顾长意大败北狄,他消失的数月来,两方各自休养生息,再无战争发生,百姓和乐安居,各国贸易往来……
这样的祥和光景竟转眼消失无踪。
顾西瑗还是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与血腥,她吸了一口气,压住擂擂鼓噪的心跳,余光突然扫见对面的城楼上,一个北狄人偷偷摸摸爬上房顶,拉开弯弓搭上箭矢,冰冷的箭尖对准了街道上的玄衣少年……
“你找死!”她心口突突一跳,蓦然卷起袖摆抬起手臂,指尖触上机括,臂上一道银光飞射而出,精准扎入那北狄弓箭手的右眼!
云京黑市上的改装袖箭威力巨大,直接从眼孔轰穿了颅腔,那弓箭手当场毙命,从城楼上摔了下去。
顾西瑗舒了口气,目光在周围城郭间快速扫过,确认没有其他隐患后,她的目光重归街道,臂上袖箭如流星飞射而出,惨叫声连连响起,闯城的北狄士兵接连倒下,形势迅速得到逆转。
袖箭轰爆了一颗颗脑袋,专从眼孔薄弱处攻入,射穿颅腔,血花溅开。
顾西瑗站在客栈窗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临窗瞄准,无情地按动机括,看得旁边的祁璎和陆缃崇拜又背脊发寒。
自家娇宠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冷血无情的杀手,姑姑姑父二人这才想起这是顾家将门的独女,其父兄一南一北镇守山河,小小女儿也天然带有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