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人从账本里抬起头,抿嘴笑道:“哎哟,早上方见过,张相又舍不得,前来催促了。”
谭昭昭不理会武夫人的打趣,道:“夫人的账算完了?算不完可不能归家。”
武夫人扬眉,道:“就这么一点账,哪难得住我。再说我归不归家都无所谓,又没人记挂着我。”
裴光庭升任了御史,比以前要忙碌百倍。夫妻之间感情本就淡,武夫人爱玩,如今被谭昭昭拉来做胡语学堂的管事,从中找到了乐趣,有时干脆不回去,歇在了学堂里。
谭昭昭将雪奴留下的钱财,一部分拿出来,支助与雪奴身世相近,飘零在长安的胡姬,没了生活着落的女伎,被赶出夫家无家可归的妇人等。
一部分钱,利用雪奴留下的宅邸,开办了由孤女,穷人家机灵活泼的小娘子们免费进学的胡语学堂。
前世的大唐,就是在安史之乱之后,仍旧称霸了世界一百多年。
在这一百多年里,长安与大唐天下,依旧有无数的胡人,讲着各种语言。
胡
人带来的文化与书本,一方面因着朝局的关系,一方面因为缺乏专门的译官,很快就失传了。
谭昭昭打算将她们培养成第一批大唐女译官,接待来使,翻译书本经史
无论是金钱的救助,学堂能收取的学生数额,都只能尽到绵薄之力,但谭昭昭却已经很满足。
在等级森严的大唐,身为底层的娘子们,能稍微活得畅意些,雪奴在地下,也能安息吧。
想起雪奴,谭昭昭心情依旧不受控制揪紧了下。
武夫人未察觉到谭昭昭的低落,收起账本,道:“盘来盘去,还是钱少了些。无妨,我再拿出五十金添进去!”
学堂开办,以及做善事并不容易,多靠武夫人帮着出钱出力。
谭昭昭忙道:“哪能让夫人一人出,我比不过夫人富裕,我添二十金,夫人只出三十金即可。”
武夫人咯咯笑,豪迈地挥手,道:“既然你比不过我富裕,就无需与我争了。你手上那点钱,加上张相赚得的俸禄,须得要养一大家子。韶州府的三郎也该定亲了,又要送钱回去,来长安考试,又要你这个长嫂安排,出钱。哎呀,只一想这些就头疼,真是奇怪,算学堂的账,与算府中的账,都是算账,为何有这般大的区别呢?”
谭昭昭笑道:“既然夫人这般说,我就却之不恭了。这学堂的账,是我们女人自己做事的账,府里的账,是我们作为妻子,母亲等等的账。一个是
给自己算,一个是给他人算,当然不同了。”
武夫人神色若有所思,道:“我懂得了,在男人背后掌家做事,总隔着一层,哪有做自己痛快!”
谭昭昭笑着点头,道:“便是如此。”
两人笑说了一会,谭昭昭起身道别,走出学堂,朝左手边走了约莫几百步,便到了府门前。
门房迎上前见礼,谭昭昭颔首,刚踏进门,眼前便出现了一枝盛放的月桂。
谭昭昭闻着迎面扑来的香气,看着手握桂花的修长手指,笑着伸手接过来,道:“张相,就这么一颗月桂,你可别折完了。”
张相张九龄拥着她,往院子里走去,笑道:“我今朝忙了些,未能亲自前去东市买,就从庭院里折了一枝。月桂乃昭昭所种植,算是借花献佛了。”
庭院里的花木葳蕤,木棉,月桂,菊花等争相开放。
曾经的小胖墩,已经变成瘦高少年的张小郎张拯,蹲坐在正厅的台阶下,看着亲亲密密走来的父母,仰头朝天乱翻眼珠,怪叫道:“好饿,好饿!”
张九龄不理会他,谭昭昭倒是看过去,道:“嘴角巨胜奴的渣滓擦干净吧。”
张拯最爱美,忙去掏罗帕擦拭。
谭昭昭噗呲笑了,张九龄也忍俊不禁。
张拯回过神,知道谭昭昭在诓他,不过他先前的确刚吃过点心,所以才被谭昭昭得逞。
起身拍了拍衣衫,张拯不见半点心虚,往屋内走去,喊道:“阿耶,阿娘,你们走
快些,用完饭,我自会懂事地离开,定不会碍了阿耶的眼。”
张九龄恼怒地瞪过去,谭昭昭笑着拉他,道:“张小郎这个年纪,逆反得很,别理会他。”
张拯在屋内怪叫道:“我可不逆反!”
屋外并未有回答,窸窸窣窣脚步声朝着后院方向而去。张拯侧耳听了片刻,走到门边趴着门框探头往外瞧,看到了张九龄与谭昭昭相拥走进了穿堂。
金灿灿的月桂枝,在空中晃动。
张拯仿佛闻到了月桂的香气,香中带着甜,就像是父母这些年来相处的日常一样,经常眼里只看得到彼此,让他无时无刻不觉着,自己是这个府里的外人。
同时,他又是天下最幸运之人,父母开明,与他似友人般相处。
身为相府子弟,府中就只有他们三个主子,关系简单,温暖又安宁,舒适得如长安的秋日。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他都要与他们在一起,再次成为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