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人,你答应过要保我一家老小安危!你不能拿了钱就过河拆桥!”乡绅不管不顾的叫嚷声倏地闯入。
钱闵闻之,当即便苦苦哀求谢见君治那乡绅栽赃的罪名。
他祭祀一事儿做得谨慎,神汉所言种种,明面上,他均为参与半分,一切都是乡绅在其中牵线搭桥,得来的银钱也辗转多处地下钱庄,最后才到自己手里。
加之,前些日子他便已然让底下人暗中去那乡绅的家中,以及庄子上清理跟自己有所牵扯的东西,打的就是不给任何人留下把柄的主意。
“不急不急,钱大人,别着急,咱们慢慢来。”然本该被这事儿磨得焦头烂额的知府大人,却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钱闵的心一瞬间沉进了谷底,从尾巴根漫上彻骨的凉意。
就见着谢见君不紧不慢地发落了神汉和乡绅,流放抄家,搜刮来的银钱全部返还给甘宁县的百姓,至于那尊神佛,也唤人融了去,说要贴补过往在祭祀中失去至亲的人家。
看似这么一场大快人心的审判落幕,钱闵却不敢跟着放松下来。
果不然,犯事儿的俩人将将被府役押下牢中,谢见君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钱大人,本官感动于你的爱民赤忱之心,又体恤你遭人利用,一时不知如何安抚于你,不妨这样,就容你听听甘宁县百姓们的肺腑之言,如何?”
这下子给他整不会了,他茫茫然抬眸,脑袋里缓缓现出一个疑问,这、这谢见君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第203章
谢见君朝着县衙门外一挥手,被献祭为“河神新娘”的哥儿,当即由府役带进大堂。
“草民梁思淼,拜见知府大人。”
钱闵双眸冷冷一眯,杀意瞬时在眸底聚拢,果然方才应该及时砍断麻绳,他心里暗想。
梁思淼被他这精明眼眸中透出的阴狠,吓得身子一颤,登时就萌生了退意,但一想起这些时日遭受的种种恶待,略微弓陷的肩背复又重新挺立起来,他从袖中掏出诉状文书,稳稳地端过头顶。
“草民梁思淼,今日于此,状告甘宁县知县钱闵,勾结乡绅与神汉,巧偷豪夺,残民以逞!”
“哦?还有这等事儿”谢见君假作一副愕然模样。
“大人,这这这、下官冤枉呐!”钱闵脸色一变,立时就替自己辩解起来。
然谢见君并不搭话,灼灼目光越过他,直朝他身后看去。
很快,便又有民户手持状纸,陆陆续续地入大堂来。
“草民孙大壮,状告钱闵强制借贷,压良为贱,逼良为娼!”
“草民赵旭,状告钱大人恶意赁租,以盈其欲!”
。。。。。。
只一会儿功夫,大堂里已然跪满了人,大多都是衣着破旧,面黄肌瘦的寻常百姓,还有些许是城中的小商小贩,皆是遭了钱闵的迫害,想来给自己和至亲讨个公道的人。
谢见君命府役将状纸敛齐,从头到尾仔细地翻阅一遍后,抬眸看向脸色愈发黑沉的钱闵,“钱大人,你瞧瞧,本官这好心办坏事儿了。”,他语气听上去极为惋惜,仿若真如所说的那么回事儿似的。
钱闵扯了扯嘴角,暗暗将这初生牛犊的十八辈祖宗,挨个都问候了个遍儿,难怪谢见君方才口口声声都在赞颂附和他说的话,弄了半天,是搁这儿等着他呢。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比这犊子多吃好些年的盐,还能被一小年轻牵着鼻子走?钱闵呼出一口浊气,迅速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大人,下官为甘宁县县令数十载,一直以往兢兢业业地济人利物,河润泽及,虽说不上大有建树,但也是施仁布泽,衣被百姓,下官实在不知这些刁民是受了谁的趋势,在这儿诬告下官!”
谢见君早料到他会有这般说辞,故而对他随口扯出的谎话也不见恼怒,甚至于还贴心地问道:“本官听你之言,似是你并不晓得怎么回事儿?也不认识堂前的这些人?”
“自是如此。”钱闵拱手,满脸都写着问心无愧,“大人廉明公正,又擅审思明辨,想来定然不会相信这些刁民的一面之词!”
好大一顶高帽迎面扣下来,谢见君抿了抿嘴,“这倒是奇怪了,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底下这这些人都在说谎了?”
堂下众人听此,心里纷纷打起了鼓。是纪主簿主动找过来,说知府大人能替他们申冤做主,他们这些受其迫害之人,才下定决心背水一战的,但假使今日没能一鼓作气地扳倒钱闵,之后等他东山再起,自个儿如何还能活命?
于是,有民户沉不住气了,见他咬紧了牙关,向前膝行半步,重重地一叩首,“草民所诉之事,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便遭天打雷劈,再死不惜!”
谢见君见来者正是状告钱闵强制借贷的人,便点了点案桌,示意道:“本官记得你方才说钱大人压良为贱,逼良为娼,所谓何意?”
“草民乃是牛头村的里长孙大壮,前些时日,县令大人吩咐我等清点村中荒地数额后,不日便贴出了告示,让农户们去县衙申领土地,开荒种地,这原是天大的好事儿,然牛头村一向贫苦,即便有官府帮持,愿意垦荒的农户还是在少数。
“之后没过多久,县衙又贴了新告示,说官府为鼓励垦荒,特此借贷于农户,但借贷利息为四分利,大伙儿都觉得不划算,故而也就没有人买账,不成想,钱大人竟将我们这些里长都叫去县衙,将借贷份额强制安排给我等,我等不从,他便命人将我们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足足关了三日,有人扛不住了,才将我们放出来。草民为保薄命,不得不回村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凑齐了近百两的贷额,没成想这才过了不足一月,衙役就登门催着还钱,大伙儿都是靠天吃饭的庄稼户,哪能说变就变出钱来,他们动辄打骂,闯门抢掠,见着有几分姿色的哥儿姑娘,便强行拖走,卖去青楼里还债,搞得整个牛头村乌烟瘴气,百姓们有苦难言。”
孙大壮说着,还指认出几个去牛头村作威作福的衙役。
衙役们见势不好,立时后退着就想跑,被宋岩和乔嘉年带人围堵住,押回了大堂。
谢见君手中的惊堂木一拍,“钱闵,你可知罪?”
“大人,下官不知!”钱闵伏身,“下官这段时日一直盯着廉租屋的修建,将大人分派下来的垦荒的差事儿交给了王县丞操办,如今看来,是王县丞被猪油蒙了心,假传您的饬令不说,还在其中牟取私利,此行径之恶劣,实在天理难容!”
他话说得漂亮,实则是将自个儿完完全全地给摘了出去。
谢见君瞧他摆明了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遂唤府役将王县丞带上大堂,只威逼了两句厉害话,那王县丞便哆哆嗦嗦地都认下了,还道此事于钱闵无半点关系,全然是因为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办了错事儿。
此话一出,钱闵“嗷”的一声,“下官谢过大人明察秋毫,还了下官一个清白之名!”他涕泪连连,仿若受了莫大的委屈。
“知府大人,不、不是这样的,不是王大人!就是钱大人。。。”孙大壮显然没料到事情的发展走向,与他所想的结果背道而驰,他猛地抬眸,细长的眼眸中满是茫然与气恼。
“大胆刁民,知府大人既已查明了事情的真相,你还对本官不依不饶,咄咄逼人,你居心何在!”钱闵厉声呵斥道。那孙大壮被他欺压惯了,下意识地缩回脑袋,整个人弓成个虾状,再不敢说话。
钱闵自觉自己占了上乘,眉宇间有些得意,“大人,都怪下官忙于政务,对属下看管不力,出了纰漏,才让王县丞钻了空子去,还请知府大人降罪!只是下官上对大人,下对百姓,一片赤诚之心可见,绝无半点妄作胡为之举!”
“你此话当真?”谢见君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不及钱闵回过神来,他朝着堂下高声宣道:“你在外面听得够久了,进来吧。”
钱闵一听这话,心里骤然咯噔一下,那股子不详的预感又晃晃悠悠地漫上心头,他随着众人的眸光,一道儿往县衙外望去,就见从祭祀开始便不知所踪的纪万谷,此时正站在堂外。
得了通传,纪万谷大步跨进门槛,直直地朝着堂前而来,途径钱闵之处,他目不斜视,脚步没有一丝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