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慎言,甘宁县百姓对川后乃是敬仰不已,恐容不得他人置喙。”说起河神,纪万谷神色凝重。他晓得所谓的“川后”,不过是钱闵伙同乡绅们联合起来搜刮民财所找的借口,可如今祭祀一事儿在民户们心中根深蒂固,轻易动摇不得,。
他实在没法眼睁睁地看着甘宁县一步步落败下去,百姓们颠沛流离,过着饥寒交迫的苦日子,这才冒着赌一把的念头,带老夫妇摸了过来,毕竟当初白头县的吴知县,就是被这位知府大人拿捏住把柄,最后不得不辞官保命。
果不然谢见君一听,登时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放下,“糊涂!”他眸色凛然,语气听上去,已不似先前那般轻松。
“大人、大人、救救俺儿!”身前老妪一双青筋暴起的手,似鹰爪一般紧紧扣住他的衣摆,仿若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她空洞无神的眼眸中透着无尽的麻木与绝望,两瓣干涩起皮的唇瓣不停地嗫嚅着,“分明都已经给钱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淼哥儿。。。俺家就淼哥儿一根独苗。。拿了钱,为什么不把孩子还给俺。。。。”
谢见君用力地攥了攥拳头,如今他身为人父,更能够体会这为人父母的心情,倘若自己孩子遭此横祸,被送给那劳什子河神做新娘,他必是要同这些人拼命。
“此事本官已知晓,本官这就派人过去甘宁县打探情况,放心,有本官在,定会让你儿子全须全尾地回家。”
老妪怔怔地抬眸,似是没听清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谢见君,仿若想从他脸上瞧出个是非所以然来。
纪万谷担心她失礼,赶忙上前横在二人之间,“下官人微言轻,所做之事力所不及,恳请大人施以援手,让甘宁县百姓早早摆脱这种朝不保夕,人人自危的日子!”
“你们此趟回甘宁县,切莫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谢见君沉吟少顷后,一字一句地嘱咐道。钱闵那个老油子,虽说混迹官场多年,又在甘宁县一手遮天,做着享乐的土皇帝,但为人甚是机敏谨慎,若是让他提前得了消息,亦或是摸到些蛛丝马迹,必然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纪万谷知道其中要害,直言自己会看顾好老夫妇,让他们俩安分守常,别碍了大人的正事儿。
此行目的达到,谢见君见外面天还下着雨,便想要留他们三人于家中歇歇脚,明日再启程回去,纪万谷婉拒,说自己能出来一趟,已然很不容易,若是呆的时间久了,钱闵难免会心生疑窦,故而如何都要连夜赶回甘宁县。
谢见君招来宋岩和乔嘉年,这二人一贯嘴严得很,又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还会些拳脚功夫,有他俩沿途护送,一准没什么事儿。
纪万谷前脚带着老夫妇出门,安置到马车上,后脚又独自悄默声地潜了回来。
“大人,下官此行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要禀告。”正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呈到谢见君面前,
“您且翻开来瞧瞧便是。。。。”
谢见君没接,就着他的手随意地掀开翻看了两页,待看清册子上所示的内容后,脸色乍然阴沉了下来,连原本温润的眸光都跟着凌厉了几分,
“这个钱闵,居然敢做这种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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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酉月,乙巳日。
天阴雾燥。
丹阳桥上搭起一座高台,身着红白绸衣的神汉一手执扇,一手持铃,正歪七扭八地跳着不成样子的傩舞。
“儿啊,俺的儿啊!”老妪望着被捆住手脚,吊在祭祀台上的哥儿,悲声恸哭。她已然哭了数日,嗓子沙哑得厉害,如同灶房里抽拉的破风箱,声声泣血。
“把那婆娘给我拖走,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这要是惊扰了河神,小心川后降罪下来,一场大水淹了整个县城!”钱闵挖了挖耳朵,对着一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衙役得了示意,当即便上前架住老妪的双掖,将她连撕带扯地往桥下拖。
“唔。。唔。。”被掉在半空中的哥儿奋力地挣扎起来,他嘴里塞了布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扯着嗓子干嚎,奈何无人在意,众百姓齐齐跪在祭台前,虔诚地向河神川后的神像叩拜。
只等着神汉疯疯癫癫地跳完傩舞,便唤弟子将一早准备好的三牲六畜,悉数从桥上沉入河中。
“河神之灵在上,吾等今日至此,特,谨献微薄之礼,以表赤诚之心,愿川后大人,可保一方水土安宁,赐予子民丰饶。”
他双手合十,对着神像念念有词。
围绕在祭台周围的百姓,一个个好似被抽了魂魄一般,麻木地跟着诵经磕头。
三巡行礼后,钱闵身着繁重的祭服,一步一步地登上祭台,
“起。。。”
他扬声高呼,摆手示意身着马褂的壮汉,欲持刀砍断捆绑在木桩上的麻绳。
那绳子另一端,此时正吊着奉给河神的“新娘”,那小哥儿知晓自己如今难逃一死,已经放弃了挣扎。
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爹娘,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随时会挥下的“屠刀”。
就在诸人盼着将“新娘”送入河中,好结束今年的祭祀时,一只羽箭“咻”地破空而来,穿过涌动熙攘的人群,直直地扎进钱闵身后粗壮的木桩上,云幡应声而断,将他头顶上的冠帽一并砸入了湍急的水流中。
钱闵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他颤颤地摸了摸脑袋,生怕这一箭过来,削去他半个头颅。
突遭变故,原定祭祀的最后一步被打断,回过神来的众人,循着箭来的方向齐整整地望去,就见一身绯色官袍的谢见君手持弯弓,长身鹤立,犹如一株不堪折腰的青松,他将弯弓交还于侍从,而后整了整因着动作太大而扯乱的衣摆,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钱闵,你好大的胆子。”
第202章
钱闵愣是没想明白,自己严防死守了这么久,连城门口都封得死死的,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谢见君究竟是从何处得了消息,还到得这般及时,哪怕是晚上个一步半步,待将这祭祀的“新娘子”沉了濉河,就一切都死无对证了。
现在倒好,被当场抓了个现行,还不知这初生牛犊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钱闵,本官竟不知,你在这小小的甘宁县,还挺能折腾嘛。”谢见君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满口嘲讽道。
“知府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钱闵芝麻绿豆大的小眼儿眯成一道缝,谄笑着替自己辩解起来,“下官此举,皆是为了甘宁县的百姓着想,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谢见君挑了挑眉,“去,把人给我放下来。”
“谢大人,万万不可呐!”祭台上的神汉冷不丁出声阻拦道。
钱闵心里一沉,一个劲儿地冲着神汉使眼色,示意他快闭了嘴吧。
神汉不明所以,见谢见君的眸光望向自己,将手中的摇铃递给身旁同行的弟子,自己则膝行半步,叩首道:“大人不知,这祭祀一旦开始,不到完礼,决计不能停下来,否则甘宁县必将发生灾难,百姓也会遭到反噬!您身为一州知府,难不成要看着自己的府中的良民受苦受难吗?”
这话说得严重,围在祭台前虔诚祈福的百姓们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顾不得官民之礼,纷纷出言阻拦,胆大者还要扑上来抱住谢见君的腿脚,府役“噌”地一下亮出腰间的佩刀,当场将众人呵退。
谢见君被气笑了,他望着面前被神汉三言两语就洗了脑的百姓,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既是如此道理,本官反倒要问问这位川后大人,牛羊酒食,新娘子娶了,年年都给他上贡,如何甘宁县百姓过得还是穷困潦倒的苦难日子?”
大伙儿齐齐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