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有”赵巷一连串点头,“娃娃们昨日上山,刚采了野蜜回来!”
这野蜜原要背去镇子上卖钱的,二丫自采来便放在高柜上,愣是一口都没舍得吃,连小弟惦记,也只给他咂摸两下,如今眼巴巴地看着大福“咕咚咕咚”地灌完一整碗甜水,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谢见君看在眼里,赵巷让二丫再去冲一碗时,他挥手婉拒了,只说带大福去河边溜达溜达,醒醒酒。
知府大人既是发了话,赵巷断不敢留他再吃几盏,当下就亲自点了灯笼提过来,目送这一大一小慢慢悠悠地往河岸走去。
“阿爹。。”大福被颠得有些闷,掩着嘴角,咳嗽了两声,呛出一口酒气。
“阿爹在呢。”谢见君不紧不慢地应声,手捂在小崽子的后脑勺,将人往怀中压了压。
“阿爹。。”大福伏在坚实的肩头,无意识地低低呢喃着,他似是不晓得自己在念叨什么,便阿爹阿爹,没头没脑地唤着。
“在呢在呢。。”谢见君不厌其烦地回应着他,垂眸见他小脸儿熏染得红扑扑,有些心疼道:“腹中是不是不舒服?”
大福轻晃脑袋,少顷,齿缝间挤出几个字,“甜甜的。”
谢见君哭笑不得,寻了块平整的高石坐下,“不舒服记得跟阿爹说。”
“好哦~”大福怔怔点头,抓过他阿爹的手覆在自个儿小肚子上,“吃饱饱了,阿爹给揉揉。”
谢见君动作轻柔地给他案抚着,时不时瞧瞧他的脸色。
不多时,山子端来一碗清甜的水当当的吃食,“大人,这是城里近日来卖得火热的甜食,说是叫什么杏肉罐头,城里人都稀罕的紧,您要是不嫌弃,给小公子盛两勺尝尝。”怕村子里席面招待不周,惹了这位知府大人不悦,他说起话来都带着几分恭谨。
乍一听是杏肉罐头,谢见君怔忪了一瞬,他掂了掂怀中已有些清醒的大福,“想不想吃糖水罐头?”
被唤到名字的大福茫茫然翘首,眼神中还透着些许的迷离。
谢见君瞧他这幅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默念着自己儿子,自己儿子。。。。他凑到小崽子耳边,低低耳语道:“这可是爹爹做的…”
眼见着那一双乌溜溜的圆眸,闪烁起星星点点的碎芒,怀中人似是来了精神,猛地坐直身子,“想吃。”
山子一瞧他没事,心里也不打鼓了,手上也不发颤了,笑呵呵地递上汤匙,“稀罕吃,便多吃些,家里还有哩。”
巴掌大的小肚子,哪能容得下这么多吃食?大福凑近抿了两口,就嚷嚷着要撑破肚皮了,谢见君挑眉,拉上他沿着河岸,一面慢慢吞吞地溜达,一面消食儿。
——
夜里临入睡前,谢见君做好了又要听“小话痨”唠叨半宿的准备,可谁知打躺下开始,身侧这小子就一直盯着屋顶上的木头房梁,不晓得在琢磨什么,同他搭话,也心不在焉,就在谢见君表示自己即将睡着的时候,一旁冷不丁传来闷闷的声音,听上去潮乎乎的,“阿爹,我想回家找爹爹。”
晓得是傍晚时分山子送来的那盏杏肉罐头,勾起了念想,他轻叹了口气,“过些时日,咱们就能回家了,只是你爹爹出远门去了,大抵要下个月才能归来。。。。”
大福浅浅地哦了一声,也不哭闹,也没有不依不饶,只奚奚索索地背过身去,谢见君看他小手搭在胳膊上,一下接一下地轻拍着,凑近还能听着从嘴里跑出来的不成腔调的轻哼声。
他眼圈倏地红了,想起寻常云胡哄大福睡觉时,也是这般哼着安眠曲轻拍,如今云胡不在身边,这崽子就自个儿哄着自个儿。
他一时百感交集,心里酸酸涩涩的,不是个滋味。
远在兰岭驿站歇息的云胡,这会儿似是心有灵犀一般,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可是惦记大福了?”同在一间客房的青哥儿忽而出声问道。
云胡坐起身来,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着摇曳交叠的枝杈,半晌,极轻地点了点头。
青哥儿索性也不睡了,披了件外衫,下榻斟了一盏凉茶递给他,“我瞧着知府大人是个对孩子上心的人,有他陪着,大福定然不会有什么事儿,”
“我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个,对大福和满崽这俩孩子,他一向都很有耐心,照顾起人来,比我还要仔细得多。”云胡抿抿嘴,腼腆地夸赞着谢见君的种种好处。
但如若他知道,大福在梁家村喝醉了酒,恐怕就要从兰岭飞去白头县,拧他家那位夫君的耳朵了。
被念叨到的谢见君无端打了个喷嚏,心道这乡里开阔,无遮无拦的,夜里一起风,还挺凉,他起身掩住一半的窗子,又揭过丢在一旁的薄被,给自己和大福盖在身上,才安心地躺下。
将将五更天,便听着院中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想来是赵巷同家里人起来洗漱烧火。
谢见君没继续躺着,他昨日说好了要跟农户们一道去开荒,再赖着不起就不合适了。
简单对付了两口包子后,他换上一身利落的短衫,提着镰刀同赵巷和他儿子出门,一路遇着下地的农户,大伙儿都热络地迎上来打招呼,经过昨日同坐在一桌搂席,众人见了他,总算没有先前那般拘谨,搭话的时候,也自在了许多。
谢见君一边瞧着小路两面窜得正盛的青苗,一边同农户们闲聊,好似一刹那,自己回到了当年的福水村,那时起早和云胡去田地,也是挑在这个时辰,日头还没上来,不冷不热的,正是干活的好时候,一行人或扛着锄头,或提着镰刀,有说有笑的往自个儿地里走,有时碰见哪家人摘了新鲜果子,总会给他们俩手里塞一把。
不成想这一恍,竟是好些年过去了,也不知如今福水村的人都过得怎么样了。。。。。
“大人,你瞧,辛大人派过来的匠人,正给俺们凿水井呢。”走在前面的山子倏地回身,一下子将谢见君的神思,从过往中扯了回来。
谢见君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伙精壮汉子提着开篦,凿斧还有钻杆,围堆在一起埋头苦干。
“得亏有了辛大人,俺们才能用上这水井,等今年荒地开垦完,种上粮食就不用发愁没水灌溉,也不用大老远地提桶过来浇水。”赵巷发自肺腑地感慨道,辛弘没上任之前,种地这行当,别提吃多少苦头了,今年眼瞅着,大伙儿却都要过上好日子。
谢见君听着农户们开口闭口赞颂辛弘,心中欣慰不已,从昨日来见到的耕牛和农具,到今个儿的水井,他交代下来的差事儿,辛弘桩桩件件都认真去办了,没得跟钱闵、冯之越二人似的,想着法子地应付搪塞,故而人家在农户之间能得此威望,他并不意外。
*
农户们到了地方,唠了两句闲话歇歇脚,便三三两两地散开,各家忙活各家的事儿,毕竟这话可以少说,饭可不能少吃,填饱肚子不挨饿才是最要紧的。
谢见君也没闲着,大福有陆正明顾着,跟村里差不多年纪的小子一道儿戏耍,不需得他操心,索性他就扛着锄头刨地筛石,时不时还帮着赶赶牛,好将那些坚实的土块翻动起来,用锤子砸碎。
此番有他身先士卒地垦荒,大伙儿干起活来更是带劲,原本荒芜的脊土,现今一派热火朝天的沸腾景象。
在梁家村呆了五日,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十里村,这回没让辛弘陪同,进村时,风尘仆仆的模样险些被当做是拐子,找里长好生解释过,又亮了腰牌,才被毕恭毕敬地迎进门。
这十里村同冬云山附近的桐坞村,情况十分相似,他们村中水井打上来的水,喝起来泛着咸口,平日里用水都得去山上挑山泉水,赶上雨雪时节,山路泥泞,单只是走路都费劲,更别说是背水下山了。
谢见君从里长那儿听来此事,当即便修书一封,让宋沅礼挑选几个脑袋瓜子伶俐,又手脚麻溜的汉子过来,效仿上半年在桐坞村竹筒引泉的法子,帮着十里村的里长上山砍竹子搭架子,又在村里凿出几处石槽,以便农户们将来接水食用。
至于开荒那处,虽然凿不出水井,但好在附近有条河流,只是距离稍稍远了些,他同经验老道的老人们商讨着画出了筒车的图纸,交由木工们加班加点地忙活,在河岸架上一节节竹筒拼凑出来,拿竹索固定住的的圆盘状的竹轮,每当竹轮转动时,每一节中空的竹筒便会随着竹索上下翻转兜满水,而后再在将水倾斜进水槽内,用作农田的灌溉,既省力又方便,可比农户们一斗一斗地来回运容易多了。
解决完吃水灌溉的问题,谢见君见村民有条不紊地开荒,便宽下心来,转头还没歇口气,就又换了地方,活脱脱跟个陀螺似的,一刻都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