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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明文规定（第1页）

卯生走出洪医生家，不再做生意，他记住了洪医生“早点回去让你儿子也高兴高兴”的叮嘱，急急忙忙回到住处，进门便一把掏出钱来，高兴地递给黎明，说：

“你数。”

黎明接过钱，惊异地望着父亲问：

“哪的钱？”

卯生笑道：“你丢的我捡的呀。”

黎明抿嘴含笑，很快地数着。数后，他说：“一仟零五十。”

“什么？再数。”

黎明又认真地数一次，说：“还是一仟零五十。”

“咳，这洪老先生，怎么多数出五十呢？”卯生感叹道。于是他对儿子说了前后经过，最后说：

“多出五十也借用了吧。你丢了九百九十五，现在有了一仟零五十，多出来了。丢了的就丢了，不要再搁心上，啊？”

黎明甜笑着。他笑也能滚动泪水。

卯生猛然看到儿子拿钱的手在颤抖，他一怔，刚刚陪着儿子的失而复得似的一片高兴，蓦然间烟消云散，心情一下又被沉甸甸的内疚充斥了。

钱呵，就这么区区一仟元，失时如丧考妣，天塌地陷一般；得来又令儿子如获至宝，如此激动。这等等怎么会是这样呢？倘若自己今天不是一条穷汉，倘若儿子生在有钱人家，他会如此没有出息，如此深受折磨吗？不，儿子也是人，也应该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一仟元呀，它对很多人犹同一块铜板，得与失，都将付之在轻描淡写的谈笑之间；他们绝不可能在一仟元中饱尝惶恐，倍受凄苦与惊喜。唯有自己的儿子，才落得了如此这般境地。他感到自己的心像被什么啃啮着，一点一点地被撕碎着。他真想大声喊叫：我算一个什么父亲！

他没有喊，只默默地走出门来，信步走了很远。仿佛漫无目标，又像早有目的信步来到了火车站旁的集贸市场，茫然地呆在肉案前。他想称两斤猪肉，肥瘦都有一点，回去亲自动手切成小块，煮熟，煮得很熟。黎明喜欢浇着辣子汤吃这种小肉块，能吃好几块呢。喝点汤也能润润心呀。儿子是需要补一下了，丢钱后的这两天中，他又瘦又黑了许多。

可是，当卖肉的招揽生意和催问时，他竟又歉意地摇摇头……不，钱不能用。还是等儿子分配有了着落以后再说吧。最后，他花了八毛钱称了一块凉粉。

这件事情，只是卯生内心的事，没有向儿子提起过。但这件事，为他留下了终生遗憾和痛悔。很多年后，他每每想起便忘不了那副肉案子；每想起仍觉得是自己那刹那间的错误决定，为儿子“走”时留下了一副枯肠。真想哭。

辣椒拌凉粉。吃饭时，黎明由于借到了钱而情绪好了很多。他抿嘴含笑地说，今天星期四，下星期一开始毕业考试，考毕，学校将为毕业生开欢送会。于是父子商议，学校欠款必须马上交；不然学校不仅有理由扣发毕业证书等手续，也丢人。还有章随杰那里的接受单位，也应该马上落实，顺便搞清楚究竟需要多少钱，然后再考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意见统一后，卯生第二天去学校，如数交足欠款。学生科长说今年中专生分配十分艰难，三个班近两百名学生，至今由学校出面落实的才九人。根据择优兼照顾原则，其中本来有黎明的，不知何故他退出了。卯生心中明白，那是因分配的地方不够理想，儿子一心要待的是石岩。科长又说，学校出于良心也是无奈，准备马上派人去广东联系，为学生们找接受单位，哪怕是先签下合同工也好。卯生知道，这实际上就是让学生出去打工，只是当时还没有“打工”这一词汇而已。

看来，学校无力包分配已成定局。

卯生转身又去找章随杰。

章随杰一见卯生，像久别重逢的情人，老远伸出双手，热情相迎。卯生从他那串响亮的“哈哈”声中，仿佛听出了喜讯，不由也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和兴奋，并有种欲知下文的急切心理。

无奈章随杰过分好客，只顾忙烟忙茶……随杰夫人去北京了，他忙过烟茶又去帮保姆做饭。直到酒过三巡时，他才在一串哈哈声后宣告：黎明的接受单位已经顺利地联系好了。是市辖精密标准件厂。该厂有两千余人，不算太大，但效益很好，前途无量。而且该厂地处石岩繁华闹市。更可喜是该厂只有一位领衔工程师；黎明学的是机械制图，专业对口，去后即会被重用。

“太好了！”卯生说：“随杰呀，你如此关爱黎明，费心费力地考虑，挑选，实实在在为他前途着想，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来，请允许我借花献佛……”

“慢。”章随杰一挡敬酒，道：“只是厂里规矩，事先必须交付二万块风险金，才能开出接受函。”

卯生沉重地放下酒杯：“这……”

章随杰接下说，地区教委和市教委，一交一接的有关情况，他也打听了一下，大概地说，事情有些不好办。其中，地区教委的话还好说一点，但也存在着控制“人材外流”问题，需要活动关节，还要缴纳什么“人材培养费”之类；市教委卡外来户口很紧，那味道，不下首都北京当时杜绝外来户口的严峻程度。不过这一切并非铁板一块；只是诸如人情，缴费等等花费更胜似地区教委。

据章随杰估计，要想打通两地教委，需要资金至少不下七千、八千元。

卯生听后，感到自己的心凉嗖嗖的。两万、三万对很多学生家长而言，几乎微不足道。有些人怀揣高于此数的巨款四下奔走，苦无门路。而他，因为有章随杰这位朋友，比起别人算是幸运多了，不愁办不成事。可是，这必须的两万、三万元，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钱从哪儿来？

卯生愁苦得有些发呆，直到章随杰拍着胳膊请酒时，他才恍若梦中醒来。

“还是慢慢来吧，何先生。”章随杰望着卯生愁苦的脸道。说罢，他手掌托着翘翘的下巴，想了一会儿，又忽然说：“也不能慢慢来哟。接受单位这一方，应该尽早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至于风险金，我想再去找找厂方，要求他们抬抬手，让让路，免交或少交。总之，事情应该抓紧活动，尽快定下来，接受函一定要尽早地拿到手，这样子才能去活动地市两处教委。你看呢？”

卯生自然说好。

章随杰沉思一会儿，忽然放下筷子，顺手拿起身边那只小发动机式的大哥大。电话一拨就通，声音很大。章随杰开门见山，诚恳而坦率地提到黎明入厂的风险金事，要求对方特殊照顾，免收风险金。

“不好办啦，章头儿。厂里明文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