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卯生像服从命令似地端起了酒碗。
洪医生上的果然是药酒,而且是用碗。卯生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挡住洪医生碰来的“杯”,说:
“洪医生,仅凭你这副侠义心肠,我今天也要陪你喝个痛快!至于钱,我领情了。但是,我们喝酒之前可要预先说好,钱我急需,也很感谢,但只能是借。”
“喝酒呀,婆婆妈妈个么事事哟!”
洪医生挡开卯生的手,哐啷一声同卯生碰了碗。
酒碗虽小,每上酒时也只是半碗,酒却厉害。卯生第一碗喝下去后,便感到有些晕晕糊糊。儿子丢钱之后,他自感恍若病了一场,只是为了儿子情绪,强自撑着而已。医生的眼睛是观事的。他看看卯生说:
“咳,书生都草包!来,我给你酒中加点佐料。”
洪医生说罢,扭身从药柜里摸出一节草药放到卯生酒碗中搅了搅。
“这药蛮好,包你没事。”
果然没事。酒仿佛还是那个味道,连连两碗后,卯生居然不感晕糊了。相反,三碗酒下肚,洪医生的话渐次多了起来。他又从他九岁闯江湖说起,说到十七岁跟李先念干了三个月游击时戛然而止,然后端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第四碗,抬起手掌一摸嘴巴道:
“不说了,不说了,我给你拿钱,早点回去让你儿子也高兴高兴。娃子丢钱怕你,也苦呵。”
洪医生说着起身走到床边,身躯笨拙的,头朝里的,像条肉乎乎鲶鱼似的,直条条地横趴在床上;摸索很久,数过了很久,才拿出一沓面值伍拾的钱来。他下床后,忽然变得鬼鬼祟祟地凑近卯生身边,低声道:
“不要让我儿子、媳妇们晓得;也莫让老程晓得,防备他说漏了嘴。啊?”
说罢,他顺手将钱塞进卯生衣袋里。
这么豪放的人,居然也“怕”儿子媳妇?天下真有咄咄怪事。卯生在这带有“神秘”的气氛中愣了一下,说:
“我给你开个借条……”
“去去,我要你个么事借条唦!”洪医生不高兴地一屁股坐进沙发。
“不行。”卯生的手伸进衣袋,“你不要借条,我就不要钱!”
“好好,你开你开。”
“一仟?”
“一仟。”
卯生在借条上借款人名字下面,十分认真地写下了老家通讯地址和邮编。
洪医生接过借条,看也没看一眼地叠了叠,却再次爬上床去,还是那么直条条地摸索着,好似很认真地藏好了借条。卯生摇头:这人真怪。
等洪医生下床后,卯生说:
“我走。”
“你走。”
卯生始终没有言谢。他觉得洪医生借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仟块钱。而是萍水相逢的胜似亲兄弟的情。这一仟块钱,对儿子黎明而言是剂良药。它将抚慰一颗因过失而痛疚的心,稳定儿子那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它是无价的。他想到了“大恩不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