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拯救仲甫的过程中,曾经几度希望,几度失望。失望中,人心总不以人意志为转移地挣扎着,期盼着新的希望。
一切都掌握在别人手中。既然那该死的“不处罚金”与“单处罚金”均告失败,现在也只能退求其次,希望着那个监外执行了。如此这般能够落下的是什么?仿佛也没什么。只剩下可怜的巴望儿子早回身边、少受一些牢狱之苦,少受一些罪的期盼而已。
很多迹象和事实证明,老幺的确付出了很多努力。可总是事如愿违。也许真是命运。正如老幺一次摇头叹息道:“怎么搞的嘛,老是阴差阳错,是这娃子灾星没满,还是咋?”
司法部门办案是神秘的。局外人看去高深莫测。感觉上他们四平八稳,屁大一事能拖很久,以致一直拖到如今碰上这倒霉的“严打”。如此这般,如果说老幺活动不力或出错,也不知错在哪一环节。卯生谅解着老幺,老幺也深感对不起卯生。于是又抓紧活动,抢在案子移交法院之前,活动到另外一单位。
对方又是老幺的战友,满口应诺。并提前接受了一笔沉重的监外执行的什么费。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不过钱都接了,理应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卯生再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已交农历七月。仲甫去年租下的房子,一年合同期已满。这一年中,兄弟俩在此各自辛劳了半年。卯生想,去年若不到这倒霉的地方来,仲甫或许不会有今天。他很痛心,也痛恨自己当初未加制止这个错误的举措。然而,人生前途如梦似谜,谁能知道哪一步迈出去不会遇上个意外的坑?
黎明经手时,只有库存原料一千多元本钱。半年以来,他先后交给卯生四千多元用于人际奔走,用到了那些该死的该用的地方!这次再交付那个监外执行什么费二千五百,实际上,黎明为营救弟弟已供献了将近六千、七千元。
这六七千元若放在今天或许不是什么大数字,但在当年豆芽只值一毛五分钱一斤的时代,放在一个困难家庭,这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它已经证明了黎明半年中付出了拼命的努力。是的,这数字即使于当年,于有钱人也许仍是区区之数,不值一提,但它对一个文弱的学子而言,来得却是何等艰难?他付出的努力、心血和汗水,或许当用斗量。
更可叹是,黎明挣来的这六七千元,同样全是一张张二角、五毛沾满汗迹的零星票子,其景其情,竟同年前仲甫供哥哥上学时一个样。兄弟间为了对方,同样甘愿拼命努力,同样是深感责无旁贷,同样是无怨无悔地拼死奉献。
然而可叹是,到头都是一场梦。
人呵,为什么都是这么执着,愚钝?为啥要给人间留下这么多心酸、遗憾和感慨?
这时,黎明已经囊空如洗,连母子吃饭也快成了问题。退去租房,搬回老家。为生计,他赊赊欠欠,仍拼力生长豆芽。可怜他体质远不及仲甫,那条三十多里正修建中的坎坷路,他无法克服。黎明经历着远远超乎承受能力的苦难与磨练。
休学半年。署假过后,新一学期又快开学了。可是父子双双于沉默中,谁也想不透应该怎么办,谁也没说怎么办。因为谁也不忍心说出“这书不读了”的残酷现实。送走的那二千五百元,原计划本有一部分是留着上学的,而如今钱都送到“该送”的地方去了,送的迫不急待,送得义不容辞;送得如今家庭陷于空前窘境,还去谈什么上学不上学呢?
几天后,一同学送来一封信。信是学校写的,说是“休学即一年,没有休学半年之说”。这本不是什么好事,但此刻对卯生父子而言,倒成了一副下楼的台阶。于是,父子俩心理上正好以弯就弯,得到了一种失落而又无奈的些许宽慰。同时也抱有希望:一年就一年吧。到时仲甫早回来了,一切都会更好些。
卯生在家刚刚休息几天,老幺又找到了卯生,说煤矿乱套了,老工人要赶走新工人,新工人赌气关停了发电机,生产又处于半瘫痪。老幺哀求、力请卯生尽快进山,
卯生真的不想再进山,因为那薰腊肉般的煤炉烟气他实在受不了,可他此刻面对老幺的恳请,却没法不答应。因为仲甫至今判刑未判,监外执行尚须老幺活动和敦促。这次进山去与不去,势必关系到儿子少苦或多苦两年。于是相互都说:“帮忙帮到头,救人救到底。”卯生再度进山。而且作了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因为衙门深似海,天晓得要判刑的什么时候才会判,判后又什么时候才能获得那可叹的监外执行?
卯生再度回到煤矿后,看到的是一片乱七八糟的景象:赌博成风,牌桌子支在阳光下,吆五呵六,热闹一片;柴油机像沉睡中的老牛,矿内一片漆黑,渺无人踪。
这一下又触怒了卯生的劣性与义愤。他快刀斩乱麻,大胆果敢、不由分说地坚决辞退了那帮自以为劳苦功高的老工人。辞退中,斗争是激烈的。那些自以为功高盖世者们,个个抻胳膊挽袖子,大有“居功自恃”或客大欺店、大打出手的气势。然而,卯生则寸步不让。他除坚持自己明朗的态度外,一边派人通知公安,一边于悠闲中评品清茶,仅仅摆下了一副坐山观风景的姿态。
卯生这架式令对方莫测高深,加之当地派出所所长是老幺的侄儿,闹事方不敢扯出大动作,于是他们偃旗息鼓,斗争很快结束了。知趣的“元老”们只丢下了一句“算你狠”,便无趣地拎走了自己的铺盖卷。
赶走了那些居功至伟的元老们,新工人们弹冠相庆,他们把卯生捧为神明,陪卯生海喝了一顿饱酒。第二天起,煤矿便再度恢复了正常繁忙的景象。
卯生以“将在外不由帅”的果敢和气魄,赶走了老幺的那些“开国元勋”们,威信大震。除新工人对他无限信赖和尊重外,当地村长、书记们也无不向他伸出大拇指。无独有偶,像当年建筑上一样,他又次获得了人们颂扬的“恶不怕,善不欺”的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