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痛不如短痛。
为了自己喜欢的崔云,也是为了自己的那个家庭,他觉得不能再这么含含糊糊,而应快刀斩乱麻般地了结这段情缘。于是,他十分委婉地说了自己对这件事的认识。最后他又次表明心迹地说,他虽十分心爱崔云,更热望与她相处一生;但他不能明知前途风险,而仅为私心私欲不负责任地加害自己心爱和喜欢的人。简而言之,他由衷地感谢崔云的深情厚谊,但不能承诺做一辈子情人。希望崔云能够明白和体谅他的苦衷,能明白这些道理,好好安排自己的人生。
同时,他根椐自己对崔云的了解,自信精明的崔云能够接受他这番苦口婆心的劝告。
然而卯生失算了。崔云居然反悔的,坚持要卯生兑现他原有的承诺。激动中,她果然干脆地说出了她内心的想法,她不相信卯生真能同贺春英过一辈子。所以,她现在只要卯生最后一句话。至于时间长短她不在乎,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乃至更长久,她都愿意等待。
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有个正式名分。
面对崔云如此执着的态度,以及那不顾后果的“宁死不屈”的爱,卯生感动而又无奈。因此,他的思想斗争非常激烈:此前,没有同贺春英离婚已经是失信于崔云了,而今对方索要的这“最后一句话”,又该如何答复呢?强行拒绝吧,不忍……恐怕也不行;如再信口雌黄,再胡诌,再“欺骗”,更不忍,也不敢。因为那是对爱的蹂躏,更是蹂躏人心,是道义上的犯罪。
由此他想到了“妥协”;又次想到了同贺春英离婚。管它呢,人生转折在于正确的选择。他相信,自己与崔云的结合,虽不说什么“男才女貌”,但绝对是志同道合,是幸福,是生活的新起点,是关乎后他半生的两种截然不同生活……
然而,他这种甜甜的热望和想法,虽一时让他感到了愉悦,却最终还是无法确立起来的失败了。因为他又度想起了儿子。一想到儿子,他脑海立刻浮现出了儿子们那可爱的形象,心不由一阵紧缩。一双儿子是那么相依相爱,令人那般难弃难舍,难以分割开那双手牵手中的任何一个。这瞬间,他像突然打了个冷噤似地振作了一下,庆幸自己终于再次清醒过来了,终于推翻了那种“自私”的,即将“妥协”于人的念头。
卯生从崔云脖子下抽回手臂,轻轻坐了起来。他看看窗户上的曙光,抽出一棵烟在鼻子下嗅着。沉思中,他想,事到如今他只能权宜行事了。他想到时间能消磨、淡化很多事情,其中也包括感情。如果借用借重时间的力量,相信能够帮助他解决这一难题,帮助他慢慢调解、偿还这桩风流债。
被迫无奈中,他违心的,对着随他之后坐起来的崔云说,他马上要去接受新的工程,时间很紧。所以他要求崔云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让他考虑和处理一些事情,到时候一定给她个肯定的答复。
建筑行业注定转战南北。卯生要去接受新工程,崔云是知道的。因此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不过,她再三叮嘱了许多话。
唉,这个痴情可怜的女人。
为不让崔云找上门来听“答复”,卯生“信守诺言”,三个月还差一点的时候,他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给崔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他在信中强调为了一双儿子的缘故,自己必须同贺春英厮守一生。所以,他再度劝告崔云要好好安排自己,切勿抱不可能实现的希望而等什么八年、十年的作无谓牺牲,云云。
总之,这封长长的书信,他写得有情而又无情,委婉而又干脆,但他很自信自己的文笔,相信崔云见信之后,心路历程上会由感动、伤心,最终到灰心、死心。当然他也很痛心。因为他知道,崔云的痛哭恐怕是难免的。道是有情亦无情,良药苦口也苦心。
然而又一次大大出乎卯生意料,崔云竟然还是那么钟情不改,痴迷不悟。她假师娘之手,三天五日,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传送。卯生读着那一封封动人心弦、感人肺腑的书信,时而摇头叹息,时而感慨不已。他再次深深为世间有这般痴情女子而震动,震撼;也深为自己的负心负情而痛心和愧疚。但他仍坚持那般无情的置之不理,无情地一封又一封烧毁着书信。他每烧一封书信时,眼前都浮现着自己的一双娇儿。这是他烧信的动力,也是他必须烧信的原因。
只是若干年后,他曾有过后悔:倘若当年留下了那些书信,后来只需要在错别字后加以括号,予以更正,完全可以整理出版一本《相思书笺》。如若那样,不仅可让世人唾骂无情和该死的卯生;而且,那封封情书中真情吐露出来的,那种为爱锲而不舍,为爱生死相许的情感与文字,恐怕也足可倾倒、羞杀一些舞文弄墨自以为了得的所谓大作家。当然,或许不一定是作家无能,而是他们未必有那种经历和那份真实的感受与追求。无病呻吟者让人读不出疼痛感。
入冬时候,崔云从师娘口中,获悉贺春英已回娘家了。由此她竟连夜登门,隔窗叩叫。卯生震惊中,爬在床上三起三伏,不知所措。他发自内心的,恨不得立刻开门,立刻将崔云拥入怀中,给以抚慰,同她解说。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不能前功尽弃。
这位无情而又该死的东西,他依然相信时间,依然深信只有间才能了结他与她的这段情缘。最终他强自躺下,拥枕蒙头,佯作室内无人。可他忘了门上无锁,累及崔云加大了叩窗的声音,声音终于惊动了隔壁的老父亲。
崔云去了。卯生慌忙起床,银光如洗的月色中,他悄悄尾随相送了很远。
这相送中的长长一段路,他见崔云走走停停,大有欲去不舍,欲回不能的犹豫。他心像破碎了一样疼痛,以致他几度几乎喊叫出声来。他真想追上去、扑上去,搂她抱她,一诉他这般无情的苦衷,或大骂自己混蛋。但他终于还是残忍地克制住了那一点点儿稍带人性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