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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心爱与希望（第1页）

一天不差，黎明一岁又整五个月时，贺春英又临产了。

这天卯生在家。天气多云。下午三时左右，妻子两手掐腰，脸色异样地在卧室内转动。他问她，她说肚子痛，痛得不正常，好像是“发作”了。卯生十分高兴，但并不紧张。这是瓜熟蒂落，不是当年金琬那般强摘生果。

果然，在接生婆的护理下，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又一个大胖小子来到这个世界、降临到了这个家。这是一九七四年闰四月初二亥时。

又是一个儿子。卯生第一反映是师傅那个吉祥的梦：一对狮子，一对雄然可爱的狮子。狮子是草原上的百兽之王，狮子的力量不可限量，连那一度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拿破仑，也曾害怕中国成了醒狮。

狮是力量与吉祥的化身。

当然，卯生并不迷信师傅的梦，也不是对儿子们有过高的期望。此时愿作此想，纯是希望儿子们有个好于他的人生前途。

他对一双娇儿充满着无限的心爱与希望。

“文化大革命”好像已经进入尾声，形势慢慢发生着变化。精神和物质都极端匮乏过很久的人们，渐渐开始追求可怜的享受。于是，名噪一时的“三转一响”成为时尚，成了人们追求的最高目标。所谓“三转一响”，即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此为三转，外加一响是收音机。

“三转一响”卯生很快置办齐了，而且档次不低，全是当时最响的名牌，直令许多人羡慕。不过，人们更羡慕的还是他幸福和谐的家庭。

至此，理想仅限于“田园生活”的卯生，从安贫乐道的角度上说，也的确觉得不缺什么了。如果说还缺什么，那就是尚缺一个兄弟媳妇。是的，家中上有慈父，下有兄弟、妻儿；除却妻子的知识难得尽称人意外，已算是很美满的家庭了。如果再得一贤惠的兄弟媳妇，将更为圆满。

这时，惊蛰已年满十九岁。这年代的小青年无不辛劳辛苦，惊蛰也不例外。他从四分工分票做起，做到五分、六分，现在已能挣八分工票了，算是小伙子了。惊蛰长得单单细细，精精神神，为人忠厚中藏有精明。他与外人交往中，似乎很健谈也活泼；只是一见卯生便有些畏畏怯怯，很像一胆小的姑娘，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一个字。

“惊蛰，给你找个媳妇儿，要不？”卯生问。

惊蛰忸怩着，似羞似怯地看看卯生。但当他看到卯生一脸真诚时，慌忙低头，无声地笑了。卯生自然看出弟弟是高兴，他也高兴地笑了。于是，卯生便四处托媒，请人为弟弟说媳妇。

媒人眼中有杆秤。他们称人“家当”，称人才，也称一个家庭的主事人。卯生要“谋”求兄弟媳妇，人们在掂量，又积极。工地上的女性小工们叽叽咕咕，争先恐后，一时“指”了几位姑娘，倒也个个漂亮，人人踊跃，只是卯生摇头。

在卯生眼中，找媳妇，女人的丑与美不是第一选择标准，而是知识和德行。自己的前车之鉴，令人不敢马虎。在他心目中，弟弟的知识不同于自己，择媳标准可由知识与德行，换作德行与知识。即德行于首位，再加个好的身体。弟弟的身体虽比自己好，但他没有手艺，农业劳作，如果不强调女方的身体素质，恐怕弟弟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最能揣摩卯生心思的是师傅。老人家在留心。

如此一拖，直到第二年春末时，师傅终于发现了目标。他高兴地告诉卯生，说那女子姓骆，有德行，人温善，身体壮得像头牛，而且长得又好看。只是有一点，结过婚。说到此，老人见卯生脸色有变，连忙补充说，那女子与人结婚只有两个月；包办婚姻，女婿娃子不肯归家，不肯同房，所以很快就离婚了。说那女子至今皮没破血没流，还是黄花闺女云云。

卯生听后心动了一下，但仍未舒眉。他怀疑师傅说话未必是事实，已经结过婚，同房与未同房，谁能说得清楚？怎么去探究？弟弟年纪不大，长相不赖；再凭自己名声在外的家庭条件，何愁弟弟说不到好媳妇，又何必急此一时，选就那么个说是黄花闺女的二婚呢？

但他终于敌不住师傅和师娘的共同努力，轮番游说。无奈中他最后说：

“那好吧。不过我要提前亲自看看人，看看那女子，然后再定夺。”

卯生之所以坚持自己看人，他是想先由自己看看那女子，不称意时可以悄然辞掉。这样既不冷落和得罪师傅师娘的一片热心，又避免了弟弟因年轻而草率行事的麻烦。

“当然喽。”师傅同意道：“人说被蛇咬一口，见了黄鳝都害怕呀，人家女子吃过一次亏了，小心着呢。这次人家早就打听过了，说惊蛰有位好二哥，才肯考虑这件事咧。所以不让你本人先看看，你不答应，人家大人能放心地把女子给你家吗？”

卯生点头说：“那就这么定了。”

师娘也姓骆，与那女子算是同姓叔房，两边不是外人。古道热肠的老人们，见卯生稍有松口，便雷历风行，相约隔日清早，让卯生见那骆家女子。

这是农历四月一天，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按师傅指点，卯生将自行车推到师傅家门口擦拭着。这里面临国道，行人如织。师娘说是约定好了，那女子以上街购物为名，专程前来同卯生见面。这安排这味道，倒像是卯生自己相亲了。又有点像让买牛的行家看牛。想到牛，卯生再次想到师傅对那女人夸张性的介绍，不由一笑。心想如果那女子真像牛一样壮实，倒也不错。但愿弟弟有个好媳妇儿。

不久，老眼昏花的师傅师娘，居然同时发现了目标，发现了远在百米开外的那位女子。

“来了，来了。”

师傅师娘争相指点。不过不是用手，而是用嘴。

“呶，看到没有？穿花格衬衣的。”

“对，提花格竹篾篮子的。”

卯生两眼向东方扫去，这会儿时逢清早，上街赶集的行人三五成群，一阵接着一阵的蜂拥而来，要在其中搜一陌生目标委实有些难。但幸有“花格衬衣”、“花格竹篾篮子”为特征，卯生終于很快盯上目标了。

卯生向师傅师娘点点头，手中依然擦着车，但他两眼一直像鹰一样紧锁目标：一位胖瘦适中，身穿细碎方格衬衣，手提碎花格竹篾篮子的女子，姗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