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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长路漫漫（第1页）

工地距家数十上百里。卯生带去的人员多是亲朋和家门中的人，人心齐，工程进展很顺利。贺春英自来后，做饭虔心尽力，待人小心和气；因此，她与大家相处的关系很不错。这期间，几乎没有人发现到她日后的特殊个性，反而让人觉得她很温顺。只是她的知识逐渐被卯生所认识。认识得大出意外，触目惊心。她写不出1、2、3，算不清三、五元以内的小账目，她纯是一位彻头彻尾，彻彻底底的大文盲，不折不扣的无知者。

“你不是读过三年书吗？”卯生惊骇中问。

“……那是他们说的。”贺春英答得犹豫却很大方。

是的，她很诚实。那话的确是她的姐姐和姐夫说的。那天晚上，她守口如瓶，一字千金，长长一百多分钟内，她只说了那句“我没得意见”，只说了那五个字。

卯生哑口无言，心中却万分痛苦。这时候，他才真正尝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他气恼中想，那一晚，她不肯说话，其实是别有原因，别有居心。

更苦的是，卯生沉痛的心情不能被她理解。正当卯生痛苦得想哭时，她竟然不知趣的，述说起了她辉煌的读书史。她说她虽然没有文化，但的确读过书。只是别人上学时，她可爱可敬的母亲还要留下她洗碗，剁猪草，以致她常因迟到不能进教室。于是，已经就已经，索性就索性，进不了教室，她干脆就在操场上踢毽子。

卯生说：你踢得好，踢得好呀！你踢没了你应有的知识，踢去了文明，踢掉了你自己以及与你相关人的幸福；你踢出了国际一流水平；并踢得将影响、甚至改变我下几代人的天资天赋！

可她的反应只是笑，笑得令人啼笑皆非，笑得让人无端地原谅她。是呵，她已经如此这般了，还知道什么叫文明，什么是天资天赋？

卯生于悲哀中反省到了：落得如此结果，是他与金琬无缘结合而留下的悲剧式的“后遗症”；是爱的遗憾与遗恨的延续。是那日晒田湾萌发良知而引发的后果、后患。自那日起，表面上看似他是解脱了金琬，也解脱了自己。然而事实上，则是他爬出了那爱的苦海，又于万念俱灭、慌不择路中，跳进了更可怕的沼泽地。这沼泽地无边无际，长路漫漫，将耗费耗毁他的一生，或许还真会苦他几代人。

他想过自救，想过离婚，可是，她肚中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刚刚结束单干工程，应紧急召唤，卯生又回到建筑队，并被派往邻省陕西，负责跨省援建老区的重点工程。此去数百里。不过也好，距家远一点，与那令人哭笑不是的可爱的妻子少些相处，即少一些无端的烦躁和苦闷。只是妻子肚中的孩子让他挂念，无奈中只能拜托给了嫂子和师娘。

终于，他告别了家人，告别了不存留恋而别有留恋的妻子。这是他新婚四个月后的五月份。

援建工程较大，叫作备战备荒定点的“三千万吨仓容”的粮仓工程。卯生统领七个工区，数百号人员。他很忙，虽非什么日理万机，但工程与人事上诸多琐碎也千头万绪。幸好他生成精明、干练，指挥若定中，倒也能不时忙里偷闲地看看书。

闲时他常常计算着时间，想着妻子肚中的孩子。奇怪的是，他依然很难得想起妻子的形象，而且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很难清晰地想起她的脸相。偶尔一思念，模模糊糊，那也是因她肚中孩子之故，让她落得近水楼台“偶得月”。除此，他更多的时间里想的是金琬。不过不是想入非非，而是常常想着她带去的他的孩子。按他的的计算，这俩孩子，未来的出生时间相距应该不足四个月，当是一对高矮悬殊不太大的亲兄弟。想到高兴处，他常常暗中独自甜笑着思想道：四个月里能得俩儿子，于当今中国，恐怕只有我何卯生了！

几个月以后，时交腊月。元旦期间交付了第一期工程，卯生高兴之余，来了个“将在外不由帅”地擅自作主，斗胆发放了一批奖金，又特准全体工人放假两天，大摆庆功宴。

意外间双喜临门。

一位汽车司机顺道报喜说：卯生媳妇顺利生产了。要他立刻回家。职工们争相道贺，卯生无比高兴。可惜是那位司机粗心，竟不知道贺春英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卯生决定回家。他立刻将工程事务全权委托给师兄暂代管理。

午夜即乘便车上路。驱车数百里，次日上午到兰山。卯生于三建公司门前下车，扼要向领导汇报了援建中的工程情况。经理大加赞赏，又说了些与工程相关的话题，最后交给卯生一封信。说这信是两个月以前，一位年轻漂亮的妇女送来的；因她一再叮嘱务必面交卯生，所以一留至今。

卯生一看信封，立刻认出是金琬的笔迹，不由大喜。

分别整整一年了，只字未见，音信全无。以致这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中的思念，无以言表。曾在他计算中的，金琬临产期将近的那些月分中，他时常捏着指头数时间，却又莫名其妙，时常恶梦连连，不止一次地梦回从前，梦回到了金琬曾经死里逃生的那一晚……这期间，他有期盼，有祈求，更有提心吊胆，但这一切他只能忍受着。因年前金琬与他有约定，他不能擅自主动去找她。为守承诺，更为不干扰金碗的新生活，他只能苦苦煎熬着自己，约束着一次次欲加探望的冲动。因为不那样，极有可能为她母子带去麻烦，甚至是风波与痛苦。

再后，随着时间的延续，他曾有的焦躁心情渐渐平和了——于是他相信金琬是顺利生产了。由此，无论闲暇的白天或深夜，但凡静下来时，他都在想象着自己孩子的模样。在他的想象中，孩子自然是男孩。孩子有他的聪明，也有金碗的漂亮，十分天真可爱，抑或是憨态可掬。但这些都是想象而已，一直没有真实信息，他富有的只是魂牵梦萦的无限思念和牵挂。

卯生别过领导，刚一走出公司大门，他便匆匆拆开了金琬的来信。因为他此刻的心情不仅急切，而且十分惊疑。他想这封信中，应该有金琬婚后状况；应该有孩子的出生时间，以及她母子多方面的详细情况；更应该有她和他一样的别离之苦与思念之情。有如此之多的话要说，要写，信笺应是厚厚一叠，而这封信怎么如此之轻之薄呢？难道有什么不测之事而无心书写？

信笺被抽出来了，果然仅仅一页。不过文字倒也密密麻麻，字体娟秀小巧，写得行云流水。看来，她书写时的心境应是平和的。他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他一口气读完信件后，信的内容竟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超出了他的期望，让他第一感受居然是天旋地转。他立刻顺势靠上墙壁，努力凝气定神，方才幸免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