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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怀念(第1页)

自从送走金琬后,卯生无缘无故大病了一场。这是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大病。医生诊断不出病因,老父急得一筹莫展。但卯生自己知道,这是过度思念引起的病。他忘不了自己与金琬曾经拥有的七年,忘不了那漫长而又短促七年中的一幕幕辛酸与甜蜜。病床上他常透窗遥望远山,曾作词多首以怀念,但都因无力捉笔书记而淡忘,唯有最后一首《长相思?病竹》词的末阙记下了:

“……千种好,景已旧;游走春光无从留,苦弄人空瘦”。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为此他强自振作和自我安慰,最有效方式是常常想着金琬为他带走的孩子;估摸计算着孩子将要出生的时间,想象着孩子的模样,想象着他是像金琬,还是像自己。

一次又一次,一天天无数次地想象,像镜头回放一样,孩子终于在他想象中出生了,长大了……他于高兴中,似乎也得到了些许宽慰和满足。到年边时,他的病终于好了。因病而搁置下的喜事筹备,在老父雷火闪电般的催促之下忙开了。

这年月结婚办喜事,席面上用料“下炸”的很少。卯生结婚,老父却坚持要下炸。所谓“下炸”,就是将猪肉的肥、瘦和骨头剝离分类,分类后的东西,切片切条或剁小块;再调和鸡蛋、淀粉,然后将肉片肉条和骨块,分类放于浆糊般的淀粉中,一滚一粘;尔后一块一块夹起,丢入沸腾的油锅之中,炸黄炸熟。其炮制方法大体类似炸油条。

下炸中,肥肉带皮卤色炸后称“红肉”。去皮的肥肉炸后叫“大酥”。骨头剁块炸后是“小酥”。瘦肉成泥成丸之后炸出的叫“圆子”等等。下炸后的东西可蒸可炒,香酥不腻,味道别具;能做出诸如“九老(碗)十八件(盘)”、或“十八罗汉带草帽”等等丰盛的席面。

这席面在后世或很普通,甚至无人乐道,但于当时其奢侈程度已到极致,大概能赛国宴。因为,相传周总理招待中国导弹之父钱学森时,也才四菜一汤。

在兰山,结婚喜事中用菜下炸,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喜事隆重,排场,也为厚待亲朋。楚天为人重义,好客,他说这场喜事来之不易,众人注目,一定要像模像样地操办。卯生不敢违背父命。同时为了能让父亲高兴,他不在乎花钱,一任父亲安排。因为他知道,勤俭一生的父亲如此主张大肆操办喜事,其实是为弥补迟来的夙愿,也为炫耀。他自认终于为儿子迎来了扬眉吐气的一天。他要在隆重的婚礼上,用事实向人们宣告,他的卯生不光是浪子,同时也是骄子。他儿子有能力正儿八经娶媳妇;有实力、有条件将喜事办得超过整个何家沟。

卯生在洞察和体谅父亲的同时,也享受到了父爱。只是在这隆重的喜事中,他自己竟然一直高兴不起来,一连几天中,总也提不起喜庆的情绪。这等等,他自然知道个中原因。但又隐隐感到这种无奈的、无法排出的郁闷是一种不祥预兆。

果然,婚前一日,因下炸凸显出的现象,竟又在他寂然郁闷的心理上,无情的,浓墨重彩地投上了一层他终生受用不尽的阴影——

下炸在结婚前一日,掌灶厨师是伯父楚露。六十八岁高龄的师傅自告奋勇。在他心目中,卯生犹同儿子。为“儿子”婚事的隆重、排场,他不辞辛苦甘愿下厨,乐意拿出他又一高超的手艺。

师傅是位奇人怪杰。他不仅是远近闻名古建筑名师,还精通诸如厨师,手工缝衣,做鞋,纺纱,刺绣等等。简而言之,凡女人所能作的,除了生孩子,他无一不会。而且全有独到的水平。他文化不多,读书很少。但他有古建筑师们秘而不宣、口口相传的许多秘笈、奇技。他能使人新盖的房屋于夜半梁震瓦响,鬼哭神吟,令居住者神魂不安。他能在床头拍那么一下,让一对新人如饥似渴,满床浑摸,却终夜不能到一块,恍若床上垒有万重高山,又似隔有无情银河。不过这等等,老人只是偶尔一为,而且随做即解,取乐而已。他从不害人。

下炸肉类之前,油锅沸腾之时,首先下炸的是豆腐。这炸豆腐不仅是席面上的必须品,而且在这油炸首场式中具有特定意义,它包含着人们奉信不疑的许多学问。诸如新婚夫妇能否白头偕老,是否一生和睦,有无儿女等等。

卯生原来并不知道炸豆腐中有这许多学问。也不知道厨房里什么时候炸豆腐。只是误撞误碰因去厨房找人时,恰巧碰上了炸豆腐,而且正好听到了父亲与师傅在油锅边的叹息声。他从老人们沉重无奈的叹息声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祥预兆,于是悄悄上前探视。

卯生凑近来,并没有惊动神情专注的师傅和父亲。他从老人们肩头看过去——

油锅中的油,沸腾到一定程度,显得风平浪静,徐徐游动。油上面漂着两块十厘米见方、拇指厚的豆腐块,一大一小,方方正正。小的略小,大的稍大。两块豆腐在油面上像两只舢板,时而并排前进,时而又分离错落。落后的多半是小块。小块一旦落后三秒五秒钟,又奋起直追,宛若有人工或神力催动一样,特快,直到并驾齐驱止。然后推来敲去,像一对戏水鸳鸯,显出几分和善与和谐。但这同样仅能维持三五秒钟,小块突然原地不动,或溜溜直转,旋得油面陡起波澜,很像蜜蜂落水挣扎时似的波纹四起。而大块依然向前,显得我行我素,旁若无人。每这时,那小块仿佛无奈,又再度猛追直赶。如此反复,直到被炸熟炸老,炸到起锅。

卯生不知究竟,但从老人们情绪上看,他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父亲问:“到底咋样?”

师傅叹道:“难得和气哟。但可白头偕老。”

“有儿女?”

“有儿子。”

卯生心中由此无端留下一片阴影。他不迷信,但十分相信师傅。他想:

“难得和气哟”。这算什么夫妻?一对不离不及,不及不离的;一对没有情、没有爱的夫妻,还他妈的白头偕老,那不是对人的惩罚、不是活受罪吗?

他怀念着金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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