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紧一阵慢一阵地下着。雨天也有人出工去混工分票,但那是“强者”。强者能在队长面前找出某某农活必须赶紧做的理由,也能得到队长似信非信无奈的同意和安排;强者有“资格”混工分票。而弱者只能袖着双手,悲天悯人,唉声叹气,暗暗计算着自己家的工分粮又被人吃去了多少,计算着自家今天锅里应该少下几两米。
雨天没有活路干的人,阴一个阳一个来领昨天的工分票,楚天也就发。他喜欢人们说他服务态度好。世事有弊就有利,每这时,父亲虽然辛苦些,倒是为卯生腾出了一片沒有干扰的读书空间,因为每这时他总能情绪轻松,心安理得地待在楼上看书。他不能浪费这可贵的看书时间。只可怜,这机会只在雨天,是上天的恩赐。
“嗬呀,两个月没来,你这楼上更漂亮了。”
这声音吓了卯生一跳。他扭头,发现金琬的脑袋从楼口中冒了上来。他丢开书,以高兴的语气笑道:
“快上快上。正盼你来,我正急着还债咧。”
“我是来领工分票的,可不是来找你要个啥子钱的呦。”
金琬爬上来后,环视着床边新贴的报纸,又看看书桌面上加盖的玻璃,笑道:
“如果再贴两张山水画啥的,会更好些。”
“哎,茅庵草舍不及,还臭品个啥子山水画哟?”卯生站起坐到床上,将书桌边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金琬。
金琬没有立刻就坐,她顺手翻着桌上的书。由于很近,也为任其翻书不加妨碍的缘故,卯生一直静静地看着金琬。由此,他有意无意间发觉,金琬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她身材修长而丰满,该隆该凹的地方,已趋成熟,出现了美的线条与峰峦。而且,她周身透有一种兰草型香气,令人陡生一种莫名的喜爱与神驰的感觉。
卯生突然一阵脸热,陡然感到一阵心跳,像不自觉中误入某人闺房,偷看了人不应该看的什么地方一样后悔和心虚。他立刻移开视线,并下意识地移着屁股,顺着床沿拉开了两尺。这样,他与她的距离加大了一倍。他为掩饰慌张,道:
“坐啊。”
金琬并没有发现卯生的异样。她丢下手中书,再扫一眼四周,然后拉了拉衬衫前襟,慢慢坐下。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看你这茅庵草舍不及的地方,远比我的家好哦。”
“是吗?”卯生说,“不过这有什么呢?你读过刘禹锡的《陋室铭》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家虽破点、穷点,但只要多多读书,多多学习,储知识、蓄才学于其中,‘何陋之有’?”
金琬稍一沉思,即浅笑道:“这么说来,你更不应该说你这里‘茅庵草舍不及’了,当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了。”
卯生一惊:“哎呀,金琬,真是‘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待’呀。看来,你读书不少,比我读得精呵!我的天哪——我这个不知天外有天的井底之蛙!”
“看你夸张的。这样的感慨良多,都快成夫子了。”金琬笑。“人家不就是受你影响,才多看了些书嘛,哪敢跟你比呀?好了,我说:我常到你这儿来,你啥时候到我家里去玩玩?”
“以后吧。”卯生忽然想起问:“喂,你怎么没给人家带孩子了?”
“你还不知道?你这人呀,真是两耳不听窗外事……”
“嗨,错了。是‘闻’,不是‘听’。”卯生纠正道。
“好好,”金琬含笑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吧?”
卯生也笑:“还是说正题吧——哎,再等等,你都看了哪些书?”
“凡是你看过的,我都想看,也都看过。”金琬略显俏皮地一偏脑袋,继而又嘟哝道:“只是我人笨,悟性太差。特别是那些带文言味儿的,嚼不太烂,咽得哽哽咽咽,囫囵半块。”
“学啊。”卯生带有鼓动性地说。他很喜欢像自己一样喜爱读书的人。
“你教我?”
“好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当仁不让喽。谁叫我是你长辈呢?”卯生说着,忽然又想起一问题,问:“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怎么老叫我——‘你、你’的,啊?我是你叔叔,你应该叫我‘大大’才对。”
“我不想那样叫、叫你。”金琬脸颊显然一红。
“为什么?”卯生一愣,又半开玩笑道,“那,是我不够资格,还是你没大没小?”
“不,都不是。”金琬恢复了常态,一副平静的模样,“严格地说,是我不应该叫你做‘大大’。”
“不应该?”卯生莫名其妙,“总有个原因吧?”
“原因当然有。只是我现在——不想说。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金琬说后,又一笑:“你,是不是很在乎人家叫不叫你长辈,叫你老辈子?”
“哪里,”卯生慌忙解释,“我才不在乎咧。不信你问长娃子,他一叫我小表爷,我就吵。我常对他说:‘我叫何卯生,你不会喊呀?笨样儿’。真的……”
金琬噗哧一声笑了。
“这样吧,”卯生又说,“以后你就叫我卯生。你不是说过,你比我大吗。”
“当然比你大。”金琬很好看的一笑:“我们是一年出生的,我二月初二生,你十月十二生,你说哪个大?整八个月还多呢。”
“你二月初二生?”卯生近似惊叫。然后叹一声道:“二月初二,那可是一个我终身难忘的日子呦。”
“我知道,你母亲是今年二月初二去世的。”金琬轻声说,“不过,我可是十七、八年之前的二月初二出生的呀。你,你咋往一块想呢?”
金琬说毕,似乎忽觉后一句说得多余,不禁脸红道:“我该走了,要去幺爷哪里领工分票。”
卯生一愣,心想,金琬仍叫父亲作幺爷,却不肯叫自己为叔叔,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里还有什么稀奇事?他觉得蹊跷。但容不得他多想,金琬正要下楼。他慌忙叫住她,说是要还钱。不然,再拖下去实在太对不起人了。
金琬被喊,像急刹车般停在楼口边。她侧过身,坚决推开卯生递钱的手,说去年那点事,是卯生一片孝心感动了她,根本没想过让人还钱。如今老人新去,家庭尚在困难时,她更不能要那点钱了。卯生则坚决不答应。说是此钱一天不还,他心一日难安。何况当初讲好是借,没有道理不还钱。卯生说着,拿钱的手自然间又往前一送,金琬坚辞中猝不及防地一退,突然一脚踏空,身子立刻向状似井口般的楼口倾倒下去。卯生一惊,本能中双手齐出,一抱搂住金琬,拼力往回一拖,人才幸免落下楼去。
然而惊魂稍定时,卯生忽然感觉到,自己双手正好搂在金琬胸前那对**上,那双大如拳头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此刻竟让他像搂住了一条毒蛇一样,吓得他惊恐中撒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除开母亲,卯生有生以来,没有如此这般接触过女性。惊颤中,他脸不由彤红。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