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不喜欢这种眼神,很生疏:“别这么看我,我不能帮别人说话?”
别说,被谢无炽这么盯着挺瘆人。他不笑的时候压迫感很重,充满施惩感不说,那目光就是迟早收拾你。
谢无炽眼底在几种情绪之间流转,像冰皮下涌动的暗流在撞击,不知道想了多久,他面露微笑:“别着急,我没骗裴文卿。”
不对劲的气氛被尘封,时书说:“什么意思,你打算践行新学派人的追求?”
“当然,我行在先,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谢无炽手伸到桶里捞起帕子,一寸一寸擦干身上的潮湿,勾过裤子和衣裳,狼形的肩膀和腰腹拢回了清正高雅。
谢无炽眉眼又有了沉思之状,穿衣举止却十分坦然,对着时书将衣服穿戴好。
时书为什么觉得谢无炽高自尊高自恋,正是如此。他对自己浑身上下的部位绝不自卑,自认为向谁脱了衣服,谁便会叹服甚至迷恋他。不过时书并不讨厌自恋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只要不做丧尽天良的事,时书绝不会轻易讨厌谁。
谢无炽领口交叠整齐,回到检查账册的椅子上坐下,把干涸的毛笔蘸满墨水。狱卒来收了桶和衣裳,催促:“聊完了吗?聊完了走人。谢参议,你时辰有限,可别误了大事才好!”
时书正有此意:“我不想耽误你保命的大事。那我走了!我等你回来。”
谢无炽置若罔闻,反复用笔尖撇着墨台的边缘,一下子划过去,一下子又划回来,直到墨水滴落到纸张。
“哥?”时书喊。
谢无炽抬头,微笑着说:“我会回来,照顾好自己。”
“明天再来看你。”
时书离开御史台的牢房。
时书从没想过为什么刚认识谢无炽就对自己特别好,起初本来以为谢无炽心地善良。不过经过这三个月的认识,谢无炽“无利不起早”的印象深刻地贴进了肺腑。
柏树绿荫下的大门,阳光洒在眼中,时书心中思考着:“对我这么好,仅仅因为我们都是现代穿越来的?还是说,我也跟那封账本、或者王妃、喻妃一样,有什么作用呢?”
时书灵光一闪,不免跳脚:“不会是看我长得帅,一开始就决定要睡我,才对我好吧?”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谢无炽对你是真好啊!你怎么能这么卑鄙地揣测他呢?!”
这三个月自己一览无遗,但谢无炽连年龄还没透露,心机智谋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也看不透他。
“好你个谢无炽,所以你也能在权力之间游刃有余,靠的就是说谎?”
时书一路嘀嘀咕咕太热,加上口渴便随意跨入了一间茶摊。
老板弓腰过来问:“这位公子喝什么茶?”
时书:“来杯清热的就行,多碗开水。”
“得嘞!”
时书坐下,没成想这茶楼坐的都是清闲无事的读书人,手持折扇挥来舞去自显文雅,正在品评时局朝政,其中一人喝了口茶说得唾沫纷飞:“要说近日东都最红的新人,便是现在关押在御史台那位‘兰台控鹤’!简直是横空出世,震惊朝野!忽然便生出这么个厉害的人物,据某同年好友说,这位控鹤大人生得更是峻拔高华,仪表风流,十分光彩夺目。”
时书:“谢无炽,你是真的火了。”
时书边喝水边支起耳朵听,另一位说:“他竟敢以一介白身进谏陛下,可以说是有勇有谋,倘若他能入朝为官,也许是好事一件呢?”
“本朝可未有白衣入相的先例啊?”
“他如果能赢下这次豪赌,扳倒那个大奸臣之功,进驻朝堂有何不可?”
“……不行!他要是入了朝堂,我们这些科考入仕的又算什么?”
这两个人揎拳裸臂激烈地辩论着,俨然有打起来的趋势。一旁的老板连忙上前化干戈为玉帛:“好了好了,二位歇着。买定离手啊!就赌这十日——哦不是,已经过了三日。就赌七日之后,这位引起东都轰动的‘兰台控鹤’的人头会不会落地,好不好?”
“好啊好!赌就赌!”
“谁不敢赌?得罪内相还有喻妃在旁撑腰,纵横十年的权宦怎可能轻易扳倒?我看你们真是喝大了。我就赌他人头落地!”
“………………”
我赌你人头落地,你还赌谢无炽人头落地?
时书哐地放下茶杯,两三步走到桌案前:“停下!别人的性命是给你赌钱的?你还赌别人必死无疑?你一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模样,没想到心这么黑啊?”
书生懵了:“你,你是谁?怎可当街辱骂他人?”
“我就骂了,你别管我是谁。”
时书一脚踹在桌子,震得茶水抖了几抖,从兜里掏出钱往柜台上一扔:“戏谑人命,你一辈子发不了财,考不上状元!”
“你!你!你!岂有此理!”这书生被说得面红耳赤。
时书发泄心里的不爽,转身大步离开了茶楼。
蒸笼里闷热的天气,头顶上忽然出现了阴云,拢在头顶暴烈地晒着。时书走了一会儿,地面砸出豆大的湿印,从一两枚演变成了水浪一样的潮湿,这大伏天气的东都,竟然隐约有了要下雨的趋势。
时书蒙头就跑。
“下雨了下雨了!”
这七日时书频繁往来于院子和御史台,和谢无炽说几句话。
第十日,当他身影再出现在御史台,反被拦住:“你哥已经不在这里了。”
时书:“他去了哪儿?”
“连人带奏本一起送进了皇宫,正在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