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讥讽了,檀管事却并不敢如当初那般对她斥骂,只能咬牙恨齿,一遍又一遍,“若不是你……”
“真是奇怪。分明是你纵子遗患,孤犊触乳,却将错怪到我的身上。你不会不明白,即便我当日不将此事戳破,不久后,等燕郡王世子来族田支取祭祀银钱,这些亏空也会被发现。前面几年,需要这些银钱时,你东凑西补,尚能勉强糊弄过去。可今年,收成本来就差,你那两个儿子的胃口却被养得更大,愈发挥霍无度。你已绝没有将钱拿出来的可能了。不过是将日子提前了些而已,不该使你如此恨我才对。难道,”小娘子殷红的云头花钿微蹙,轻声猜道,“你原本竟有逃过此劫的办法?”
檀管事又哑了声。
可他的呼吸声却逐渐重了起来。
这变化并不明显,但小郡主最近用不了眼睛,耳朵便格外灵敏了。
“看来是了。”
她舒展开眉头,“刚刚事发就下了命令将你押回去,关在四周无人的地窖,不问不审便要私下将人绞杀,还要用绳子做出你羞愧自尽的假象……”
小娘子慢条斯理地说着。
“这些,恐怕同你们的那桩交易,关系极大吧?”
檀管事几乎连气都窒住了。
“发现了你中饱私囊,他说你这些年在族田劳苦功高、他不忍与你计较,可倘若燕郡王世子负责了此次祭祀,便定会看出你手下账目有假,到时,他也无法帮你瞒住,为今之计,只有断了燕郡王世子掌管祭祀的路,最好的法子便是拿他去年焚瘗灭蝗、惹上苍降罚做文章,如此便能保住你的管事地位,至于那些亏空的账,只要之后慢慢还上,他便只管推聋作哑、当做没发生过……世上哪有这样的好心人?何况他还稳稳地当了几十年的陆氏族长。”
小郡主轻快地笑出了声:“怎么?你真以为是你命大,杀你的人突然口吐白沫发了癫疾,才让你能拿着成串的铜钥一路逃出来?”
“是你救了我……”
喃喃说完,一直靠一口怒气顶着的檀管事忽地塌下了肩骨,鬓边两丛这几日才生出的白发蓬乱在肩头,颓老之相尽现。
全被她说中了。
可他红着红着眼眶,却还是将牙根咬紧了。
“我是河东陆氏的人,我便是再不堪,也绝不会出卖我的宗族。”
他仰头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声音哽咽,气息在抖,可神色中却浮出了无畏,“我做错了事,我不想死,可如果要我背弃宗族、做出对宗族不利之事才能苟活,那我宁愿去死。”
小娘子摇摇头,满头珠翠生辉。
“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这种事。”
从一旁的几上拿起个锦囊,她将里面的一张玉牌握到手中,伸着递向了檀管事:“我在永济州旁,新得了处小庄子,正少个管事。”
说着,她的两朵小酒凹又露了出来,声音温温柔柔的,只叫人觉得春风和气。
“你要用我?”
檀管事本已死衰般的双目慢慢聚回了光。他无法相信,瞳仁颤着,心跳如鼓:“你知道我贪了钱,还要用我?”
“檀管事,我见过很多人,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我看得很清楚。”
檀管事心中怀疑提防,可又因她的话而几乎动容,正挣扎着紧皱双眉时,小娘子却顿了顿、顽笑起来:“我这话可不是扯谎,我的眼睛只是这阵子生了疾,很快就会好了。”
说完,她微倾身向前,将那玉牌随意一抛。
眼见那玉牌直直朝着地面落去,就要在他面前摔得粉碎,檀管事脑中分明混沌不已,却几乎是扑着摔上前方,将它接到了手里。
他形容狼狈至极,但在看到玉牌安然无恙时,面上却不自觉地松出了笑意。
“檀管事不必担心我会对河东陆氏不利。因为,我也姓陆。”
小郡主端庄地坐了回去,指尖拨了拨小郎君今早为她新编好的花镯,嫣然含笑。
“我便是为了自己,也要河东陆氏长久安稳昌盛。”
陆扶光并不是在诈他。
她说的可几乎都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