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也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竹枝插到了少年的髻间。
这时的小郡主还笑得欢畅,但第二日,在靠着那碗压着病的烈药度过仪式、登上船后,她的眼疾就排山倒海地发作起来。
不过从甲板走进舱房的这点工夫,她的眼睛便笼上了浓重的灰白雾气,乌重重地压着,瞧着甚至有些许骇人。
隋征为她看了几次,听到她低声说“疼”,却也只能为她开些镇痛易眠,盼着她在船上睡着后能舒服点。
便是汝阳夫人听了隋征的形容,面上都露出了凝重色,直吩咐船上人一刻不要耽误,快些去往河东。
喊疼时,陆扶光其实没有说谎。
她的眼睛非常疼。
因为疼,她的脾气也变得极差。
隋征在屋中陪伴她时,她尚是一副不失皇家仪态的坚强模样,便是额上都疼得沁出了薄汗,也始终蹙眉强忍着,就是在隋征出门时,她都不忘柔声地多谢她费心。
但屋中一旦没了外人,她的面色刹那就阴冷了下去。
她不痛快,周围所有无法让她痛快的人便都不可能痛快。在侧的婢女也侍奉了她数年,深知她的秉性,看到她的神色,顿觉猛兽利爪贴上喉间,额头紧紧贴地,两股战战,大气不敢出。
因此,当她看到陆小郎君进屋时,那婢女简直如获新生般,险些要掉出眼泪了。
果然,听到小郎君进来后门扉关合的轻响,小郡主马上睁大了她已经彻底灰蒙下去的圆眼睛,出声让侍女出去,随后就高高地向上举起手,终于抓住了小郎君伸来的手腕。
然后,就像咬到了猎物的豺,她再也不肯松开!
“不准走!”
感受到了少年想动,她将身上帔子扯下,死死系在了他的腕上,又将帔子在自己的手中收紧了几圈。
“你为什么才来?在船到东都靠岸前,我绝对不会放开你。你要照料我的一切,要一直看着我、陪着我,我想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若连这些都做不周全,就不必再拿什么姓刘还是姓吴地来做饵,我绝不再信!”
她说着就咬住了他的手臂,如同在发泄戾气一般。
从她身上漫出的药的苦气浓得仿佛狐的九尾,细细密密缠住少年的腰颈四肢,越勒越紧。
“我知道了。”
她的这个样子,只有他能看到。
想到这一点,他就无比满足。
少年静静地垂首,入定般地,一瞬也没有错眼地望着她,“我不会离开,就在这里陪你。“
折腾着陆云门,小郡主不安稳地时睡时醒,但因病痛而生出的那股邪劲儿倒是消去了不少。
夜最沉时,她完全不想睡了,想到夜末时分他们就该到河东下船,她索性早早地更衣梳妆,要陆云门带她去船头吹风等着。
就在她眼睛能看到的只剩下一点光影时,陆云门护着她出了船舱。船正破浪逆流而行,因此刚一踏上甲板,河东域的寒冽之气便猛地扑来。
随着寒风一起迎来的,是秉烛夜行的隋征。
“外面天冷,郡主怎么出来了?”
看到两人,她略有惊意,说着就欲脱下自己的披风。
待看清郡主身上厚实的大氅,她才停下了指尖。
“我实在目痛难眠,觉得屋中烦闷,就出屋走走。没想到正巧遇到了在船中夜巡的云门兄长,便说着话一起出来了。”
小郡主向隋征答着,说得靥上酒凹圆圆,笑颜极为可爱,“没想到兄长如此博闻强识,连海外仙山事都讲得如见其状,我听得入心忘我,连眼睛都没那么疼了。”
隋征看着小郡主的如花美貌,唇心抿起。
之前还是“世子”,如今却忽然换成了“兄长”,语气也亲近了许多。不是说数年未见、浑然似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