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啊。”陈希烈只好道:“三者皆非小事,先说这编书,二十余宿儒检校多年,尚且连书目都没能编好,编修一本大成的类书又得要有多少人?花费多少年光景?不可不可。
薛白也不知是天真还是无知,应道:“既是大唐盛世,岂有做不成的?若是学者不足,可广征天下学者。我们方才皆认为,国子监祭酒、集贤殿大学士韦公可担主持此事之重任。”
陈希烈摇头不已,根本就不听这些,继续道:“至于开放秘书省供普通学子取阅书籍更不可能,到时损坏了秘府藏书又如何?不可取,断不可取。”
“只拿出副本即可,同时多招募吏员管理,左相欲重振兰台声望,岂不该有更多学者、官吏吗?既然这些东瀛学子可抄录图书,反而大唐学子不能借阅不成?否则,若百千年之后,此间书籍腐朽而无人问津,还需到东瀛去找他们抄录的书籍不成?”
“胡言了,胡言了,招募学者、官吏?何来如此多钱财供你挥霍?”
薛白道:“文章传世,纸是死的,人是活的,先人未有纸笔之前,口口相传,使传承不丢。今我等有笔墨纸砚,有印刷术,有这盛世底蕴,为何将八万卷图书束之高阁?
为何使饱学之士无一展所长之地?奈何挥霍钱财如泥沙也不肯拿出小小一部分来继往圣之绝学?
蒋将明、萧颖士等人本在沉思,此时终于有所动容,缓步而出,站在了薛白身旁,虽未语,却已表明了支持此事的态度。
陈希烈虽不了解那“活字印刷术”是何物,却知一定也是纸上谈兵、华而不实之物连连摇头,也不再各个反驳,开始敲打起薛白来。
“少年人做事难免好高骛远,你初入仕途,万不可沾染这夸夸其谈之风,该脚踏实地好好校书才是。”
薛白刚入仕,有的是闲工夫,遂打算春风化雨地感化这陈希烈,道:“我不才,以为这三桩事,皆可以文辞修饰大唐盛世,彰圣人千古之功业,左相还是上书圣人,一切听凭圣裁为妥。
“是呀!陈监。”
一个矮个老者窜上前,又是晁衡。
晁衡说话时上下点头,手舞足蹈,语气抑扬顿挫道:“若是圣人能答应,一场盛事啊这是!我等有幸参与到如此盛事当中,不枉此生!
“不可理喻。”陈希烈哼了一声,摆手道:“此事断不可能,莫再多提了,会食。”
众人当即失望,纷纷哀叹。
薛白只是笑笑,老老实实地会食。
陈希烈见这竖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反而觉得不安,会食之后再次将其私下招到庑房中叮嘱。
“莫要再惹祸上身了,可知你大闹礼部一事余波尚且未了,如何还敢搅动事非?
“左相何必如临大敌?不过是上书提些事关清水衙门的小建议。”
陈希烈因这轻描淡写的态度被噎了一下,气得差点甩了袖子,只觉涵养渐渐不够用了。
再瞥了薛白两眼,他愈觉焦虑,不得不提醒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若敢绕过本相,直接向圣人上书,可就犯官场大忌了。”
薛白平静地点了点头,正要答话。
陈希烈又道:“你若让国舅上书,他便是越权。”
堂堂左相之尊,却是连敲打警告都显得绵软无力。
“国舅插手秘书省之庶务是越权,然而国舅若领衔秘书省,再提此事,便不是越权一句话入耳,陈希烈眼皮一跳,纵使再有涵养也终于失态了,狠狠地威胁了一“你等当右相还能容忍此事不成?!”
薛白见他急了,不再逼迫,放缓了语速,道:“其实圣人若能批允,三者皆左相之政绩,到时兰台声望大振,天下学子视左相为恩师,更兼引导市井舆情,为天子之喉舌。这般功劳,左相若不肯要,如何拦得住旁人伸手来拿?”
“休得花言巧语。”陈希烈正色叱道:“老夫不是这等贪恋权柄之人。
他背过身去,看着窗外的青天白云,老目中却泛起沉思之色。
薛白语气诚恳,分析道:“此三者放在过往确是难实现,但随着廉价易得的竹纸出现,早晚会对书籍、学术产生影响,变化是必然的。左相是选择静观其变,等待旁人抢先一步,还是主动迎合圣意,展现身为臣子的忠心,身为宰执对天下士民的担当?
“你莫再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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