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徒云昭还是太尉那年,天降大旱,难民流离失所,司徒云昭亲眼看着村镇的百姓挖树根,啃树皮,更有甚者易子而食,而司徒文泰两耳不闻窗外事,稳坐龙椅,一心猜忌着那些忠臣良将,欲杀之而后快。
一路走来的每一步她都不会忘记。
“对了,”司徒云昭换了副神情,言语间带了点调笑出来,桃花眼顾盼流转间熠熠生辉,“你与那位方状元……”
姜瑶毕竟年轻皮薄,闻言登时有热意泛上来,闹红了耳朵,“主上,主上……我和她……”其实二人进展不错,在一起不久,倒也安稳,只是乍然被问,况且对方是司徒云昭,姜瑶一时打了磕绊,说不上来。
“好了,”司徒云昭也只是借机提点,并不是真的要问个究竟,“有人相伴自是好事。”
司徒云昭身着锦衣华服,披着玄色披风,袖口的金线绣着流云纹,抬手落下间,时隐时现,被风吹斜的雨丝有些落进她的衣袍里,消失不见,“只是千万莫要用情太深,否则终成祸患。”
姜瑶看不清楚她的情绪,只听到她的声音低低的,抿着唇,平白让人觉出几分凉薄的味道来,“像子衡,像本王,可都是前车之鉴。”
主上和长公主的事,她自是清楚。“太尉与都督可是不和睦了?”
“本王想大约过些日子便能窥见一二了。”
“主上如何知晓……”姜瑶咬唇止住话头,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方才说到自己的事的时候,只顾着羞怯,不曾反应过来。直到现在,她后心发了凉,她知道司徒云昭手眼通天,可没想到连这些内宅家事,司徒云昭也知晓的一清二楚。她们为司徒云昭监视着满朝文武,自然说不定也有人时刻监视着他们。
司徒云昭似是听到了,又似是没有听到,反而挂了个浅笑在唇边,在暴雨中如春风和煦。
言行间,路过一间宫殿尚且亮着微微烛火,夜太深,合宫里都灭了灯,只有这里还留着一丝亮光,格外与众不同。
司徒云昭负着手,往那道光亮看去。即便这皇宫已经快要改了姓,但司徒云昭公务繁忙,如今后宫住的依旧是司徒皇族的人,司徒云昭到底不常来,姜瑶解释道:“这边是二公主出嫁前的住所,出嫁的公主回宫省亲,便相当于皇室的外人了。按理应当随夫婿住在驿馆,不过考虑到二公主与长公主姐妹情深,又许久未见,所以礼部特地安排二公主回宫居住,想必此时长公主也在里面。主上可要进去瞧一瞧?”
司徒云昭自然知晓这一切,却脚步不停,“不必了,不日二公主便要回陵州了,让她们姐妹好好叙旧吧。有亲人在身边的时日,”她从鼻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声,“到底是不多了。”
姜瑶也跟着叹了一声,却叹出了悲哀的味道,“白皇后早亡,先帝与陛下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昏懦寡情,大公主早夭,赵王景王不识好歹,也先后亡了,五公主也不与长公主亲近,六公主倒是自小与长公主亲厚些,但如今又犯了错。司徒皇族风雨飘摇,长公主毕竟血脉相连,一个人扶持着这些人,倒实在是不易。人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长公主福泽深厚,得主上钟情,只是这亲情血缘上,实在福薄了些。”也许世事难两全,上天将福泽均匀地撒向人间,太深厚的福泽无法落到同一个人身上,才貌、财富、亲情、友情、爱情,或许每个人都无法拥有得太齐全,不是缺了这个,便是少了那个,若是悲天悯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满足,但若是t惜福,倒也了了。
姜瑶不由得叹息,司徒清潇出身高贵,才貌过人,当之无愧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女,她坚韧、善良、有傲骨,却因为血缘被紧紧牵绊,才与主上诸多坎坷。尽管孟太尉他们都因司徒清潇的身份与司徒云昭用情至深等等缘由,而对司徒清潇怀有许多不满,但姜瑶站在女子的角度,却十分欣赏甚至敬佩司徒清潇。
司徒云昭深邃宁静的眼波流动,眼尾扬起,笑起来和风霁月,“无妨。她只需有我,就够了。”
两人一路走来诸多不易,姜瑶都看在眼里,如今看主上幸福,心中也欣慰,又想到前日二人的寒山寺行,“依主上所见,静玄的话,有几分可信?”那日司徒云昭归来以后,便遣人将事情告知了他们,又派人去将静玄的一切背景、行踪调查清楚。
“静玄一介出家人,声名在外,想必不会被金银收买,只不过,怕有人以恩情邀买人心。”
姜瑶分析,“如果他刻意此言,那他目的何在?而且静玄的法力未必如此通天,当真能够感应到王气所在。”
“即便他当真能够感应,”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司徒云昭的玉颜隐在伞下,衬着月光,半明半暗,“况且那日在大殿中的,又不止本王一个人。”
夏日里,姜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女主天下
姜瑶只觉得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她咬紧了牙关,紧皱着眉头,才开口,“主上的意思是……”
然而司徒云昭接下来的话,才让姜瑶背后一凉。
司徒云昭眉目淡然,“长公主也在那日佛殿中,若说女主天下,长公主莫不是比本王更名正言顺些?”
姜瑶回想起司徒清潇清冷绝尘的模样,“可是以长公主的性子,哪怕是有此机会,也必定不会与主上相争。更何况,还有主上与长公主的感情在。”
“这权谋斗争中,感情是最不值一提的,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前朝太女登基,是亲手弑父才登上皇位,七王夺嫡,一奶同胞的骨肉至亲尚且能相残。千钧一发之际,千万莫提感情。”司徒云昭语调浅浅,姜瑶却不知怎的听出了一丝落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