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不给,也是世袭罔替的,因为教育。
铜仁,东海堂徐氏在正统年后,一百三十年的时间里,出了三十多个举人,两名进士,掌握了生产资料的徐氏,在教育上拥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可以说整个铜仁的科举,不是徐家弟子,也是从徐家出来的门生。
朝廷对此非常清楚,并且鼓励这种行为,因为云贵川黔这些地方,土司的势力还是过于强横了些,汉人士族的扩张,对大明朝廷在当地的统治,是有利的,都说卸磨杀驴,这改土归流的面还磨完,没有杀驴的道理。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但执行的时候可以更大胆一些。」朱翊钧给这篇奏疏最终定性,可以执行,但给的条件还是不够丰厚,这可不仅仅是重赏了,这等同于族谱单开了一本的大事,而且还有世袭官身,虽然只是个正九品的农官。
对于官场而言,正九品连芝麻官都算不上,但对于百姓而言,正九品就是官人丶官老爷,是阶级跃迁。
在申时行的规划里,浙江茶农前往边方开辟茶园,是有税率上的蠲免,减半,本来茶园按大明税率是百值抽六,按坐商收的,但到了贵州等地开辟,头十年免税,之后一律减半,百值抽三;除了税率上的蠲免,还有就是茶农茶叶贩运可用贵州丶云南丶广西的官道驿路;贵州地方差遣劳役,每年调拨一百劳役,配合茶园开辟之事。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关于盐的,前往云贵川黔宝歧司做农官,可以每年获得十张盐引,每张盐引为一百五十斤,一共一千五百斤盐的分配权,当然这盐引是需要用茶叶去交换,这其实就是茶盐对流,将广西贵州的茶换广东的盐。
这套办法,其实也是殷正茂当年在两广治盐的不二法门,现在被申时行给学了去。
这些规划都是鼓励茶农前往,但整个政策的设计,还是围绕着官身去展开。
朱翊钧跟申时行详细沟通了之后,对鼓励政策进行了修改,而后这份奏疏会送到北衙,经过北衙廷议后,转到张居正丶王崇古丶王国光丶万士和这四位阁臣手里,经过阁臣廷议之后,完善制度设计,进行推动。
「烟瘴之地,需要一代一代人前赴后继。」朱翊钧合上了奏疏。
「陛下,去云贵川黔开辟茶园可以如此鼓励,去海外开辟茶园,是不是也可以如此鼓励?」申时行眼光闪烁,低声问道。
朱翊钧抬起了头,看着申时行,带着一些无奈的笑容说道:「申巡抚,你这燕国的地图这麽长的吗?图穷匕见,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臣就是临时起意。」申时行赶忙俯首说道:「主要是爪哇还有锡兰,其实都非常适合种茶,这山头咱们种了茶,就是咱们的了。」
最好的丶最稳固的王化手段,还是种地,只有真的垦了出来,才真正属于大明的,有了地,就有了产出,有了人,才会有文化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强烈从属关系。
没有地,就没有一切。
申时行真的不是图穷匕见,他就是和陛下讨论政策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开海,觉得这个政策,同样可以用于开海,都是为了加速王化。
「无不可,那就一体适用吧。」朱翊钧只觉得有趣,申时行一边看向了腹地,一边看向了海洋,这是海陆并举,他的目光不仅仅局限在腹地,还看向了海洋,这是一个极好的转变。
荷兰丶英格兰的东印度公司,就是从茶叶开始殖民世界的,更加确切地说,是胡椒丶茶叶丶棉花这三样大宗商品,撑起了荷兰丶英格兰东印度公司的庞大规模。
万历三十二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长皮特斯·佐恩第一次从澳门获得了茶籽,就是茶树的种子,而后开始了在爪哇丶斯里兰卡丶好望角丶雅方卑南等地种植。
万历三十五年,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决定,开始批量从大明进口茶籽,并且招募足够多的大明工人,在各地制茶,万历四十年,东印度公司从澳门获得超过30万颗茶籽及各种制茶器具,以及带走了十二名茶农和茶工。
万历四十七年,爪哇绿茶出现,到顺治年间,锡兰红茶开始行销世界。
自此以后,中原对茶叶的绝对商品优势,伴随着鞑清严酷的禁海令,消散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因为禁海,中原茶叶不能卖到全球各地,直到鸦片战争,除鞑清外世界茶叶的总产量依旧只有鞑清茶叶产量的十分之一。
这个生意,泰西人做的,可以赚,大明人,当然也可以做,也可以赚!
「陛下杭州府有姚氏,号称浙江第一富,最近浙江地面的势要豪右被抓了不少,姚氏趁机继续扩张,陛下,是不是限制一二?」申时行说起了钱塘姚氏来,他详细介绍了一下姚氏的情况。
和其他势要豪右赚了银子就兼并不同,钱塘姚氏家里一亩地都没有,因为姚氏不是势要豪右,姚立言本来是一家纸坊的掌柜,后来自己出来建了一个纸坊,凭藉着极为独特的生意经,短短数年的时间,就从一个经纪买办,做到了浙江第一富。
申时行颇为感慨的说道:「这姚立言倒是想买地,可是浙江地面没人卖给他,都嫌他是个暴发户,也不跟他家来往,这江南大户人家都觉得,这姚家,有钱是有钱的很,但都是坏了规矩赚到的钱,也就是个商贾之家,不是以诗书传家,说不定哪天就倒了。」
「这姚立言一直想要融入这士林,诗词歌赋买了不少,但因为不懂诗格韵律,每次卖弄新得的诗词,都被士子们嘲弄一番。」
「这次百顷以上缙绅皆被抄家,反倒是姚家因为被排挤,躲过了一劫。」
要不说造化弄人,这姚立言因为暴发户的特点,备受排挤,连一百顷地都没买到,诗会都不带着他们家玩,姚立言做的都是工坊生意,反而在这次的大地震,安然无恙。
姚立言要扩张,申时行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进行限制,毕竟摊子一大,必然就成为恶龙。
「这人怎麽做到的?短短七年,就从一个经纪买办,做到了浙江第一富?」朱翊钧十分疑惑,什麽独特的生意经,能如此赚钱。
「这人有点怪,容臣细细道来。」申时行仔细想了想,跟陛下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若是真的跟你说的这般,恐怕不是因为姚立言是暴发户,所以没人跟他们家来往,姚立言这麽搞,江南势要豪右没杀了他,都是老爷们心善了,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这种普遍的排挤,是利益之争啊。」
「下旨姚家,明天朕亲自登门拜访,看看他们家经营的这些工坊,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朱翊钧听申时行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堆,有点不太相信,打算亲自过去看看。
既然是调研,还是要脚踏实地的亲自看看,才能确定。
因为按照申时行的说法,这姚立言的生意经,解决了一个不可能三角,大规模雇佣丶公允劳动报酬和丰厚的利润,得到两样,得不到第三样的不可能三角,居然被姚立言给破了,这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必须要亲自去看,才能相信。
姚立言的生意经是公开的,不是秘密,他的生意经是围绕着生产资料展开,只不过是东家不持有生产资料,姚立言只分享利润,若是产业稳固了下来,大把头谋求另立门户,姚立言也不阻拦,给钱就撤。
忽悠皇帝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反正皇帝也不懂,只需要场面上弄的热火朝天,看起来朝气蓬勃,就足以糊弄了事了。
朱翊钧解决被人忽悠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做好充分准备再前往,而不是盲目的丶没有任何目的性的,一头扎进去。
他的办法也很简单,他看向了赵梦佑说道:「赵缇帅,辛苦你和骆缇帅,把他们家的帐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