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镠躺着看完了黎牙实的社论,不住的点头说道:“这个红毛番,赖在咱们大明吃吃喝喝,现在居然敢挑大明的毛病!但是哥,我怎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呢?”
朱翊镠拿过了格物报,看了两眼,猛地坐了起来,认真看完,感觉收获良多。
无安身立命之地,繁华也只是不属于自己的繁华。
当昏君,天天挨骂,还得好言挽留,下诏自省。
诚然,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景,即:只要能够利用文化去解决问题,无论采用哪种制度或手段去实现这一目的,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代价最小的一种办法。很遗憾的是,文化能够解决的问题,都是建立在解决了政权、军事冲突、土地草场种植园归属的基础上。
两年后,你盖起了一个小院,有院墙也有鸡窝,你趁着农闲回了老家,你以为你媳妇和父母已经死了,很幸运的是,他们还活着,你告诉了乡亲们在辽东的生活,而后你把自己快饿死的媳妇和父母,接到了辽东。
这必然是真的,否则大明皇帝怎么不反驳?!
你熬过了冬天,开春开始开荒了,你抓了一把土地,黑色的土地黏在手上,作为农户,你知道这是肥土,即便是只能一年一熟,也足够让你和你的孩子活下去。
大明皇家格物院有一个格物博士宋大为,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还专门去了趟辽东,这是宋大为的研究课题,有正经研究经费的课题,关于辽东垦荒流民安置及郡县化基础。
京师的热闹一阵接着一阵,徐阶之死刚刚过去,新都杨氏就立刻奔了后尘,新都杨氏干的那些事,都被刊登在了杂报上。
人,以食为天,也以希望为食。
你真的找到了。
三年后,你又多了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有一个和你的眉眼不太像,但你没有计较,因为这长大了也是个壮劳力,他喊你爹,也不会喊别人当爹,这一年辽东大将军李成梁又要打仗,征召了你,你还以为要去送命,匆匆告别了父母和妻儿,甚至还大哭了一场。
结果到了地方,你才知道只是运粮,回来时,你还得了一两银子的赏钱。
你回到了家,老迈的母亲忧思成疾,撒手人寰,埋在了村外的山丘上,父亲也逐渐认不清人,但你知道,你在这片土地扎下了根儿。
隋炀帝自然有资格说江南好,哪怕最后死在了莺莺燕燕的胭脂堆里,也不曾悔过,但农夫没有资格资格。
我梦江南好,赴辽亦偶然。】
朱翊镠读完了这篇散的不行,甚至连个中心思想都无法总结的散文,这更像是宋大为旅途中那些零零散散的梦呓,但却让他完全想明白了自己当初的那个问题,流民为何不去江南,而是去辽东。
他都是流民了,他还去什么江南。
“这个宋大为倒是没有浪费内帑。”朱翊镠觉得这篇文章,值得陛下批下去的内帑,没有浪费。
“哥,这个农户,为何还把这个失节的媳妇带到了辽东,那个不该有的孩子,居然还活的好好的?”朱翊镠反复看完之后,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朱翊钧看向了朱翊镠,眉头稍微皱了一下,便释然了,朱翊镠是天生贵人,他思考问题,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而不是农夫的立场上。
朱翊钧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你这话说的,这农户背着孩子入辽,必然是带走了家里所有的粮食,甚至没打算把爹娘媳妇接过去的,这农户和背上的孩子,就是穷途末路之下最后的希望了。”
“这爹娘,其实在农户入辽东后,就已经是在等死了。”
“媳妇失节,是为了让自己和爹娘活下去,她没有舍弃已经干不动活的婆婆丈人,改嫁别人,已然对得起夫君了。”
“矛盾说里讲,生存才是第一需要,也是人和大明的第一主要矛盾,即民以食为天。”
朱翊镠是个天生贵人,他思考问题下意识就是站在贵人的价值观里,而不是这个农户,这种换位思考的能力,朱翊镠不具备,也很难学会。而朱翊钧是个后来者,他在后世也不过是稍有余财而已,朱翊钧个人非常欣赏安东尼奥,因为在道德荒地的泰西,安东尼奥的眼里,居然有平民。
“还是哥想的明白啊!我,只适合享乐!”朱翊镠立刻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他身形一垮,又躺倒了。
他不装了,摊牌了,他就是不是那个明君的料,学再多,也只是虚有其表。
朱翊钧摇头笑了笑没有训诫,他对朱翊镠的成长非常满意,虚有其表,那也是表,封到海外后,不会把自己折腾没了。
大明皇帝继续读着杂报,这些杂报大部分都是一月一刊,朱翊钧很喜欢看,因为是用俗文俗语写的,带有标点符号,看起来可比奏疏有意思的多了,这也是他枯燥无趣的生活里,少数的调剂品之一。
朱翊钧回到了离宫御书房,朱翊镠想跑却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大明皇帝抓着亲弟弟的脖领,把他拉到了离宫御书房东花厅,和西花厅议事职能不同,东花厅则是朱翊钧见王公军勋的地方。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躬安。”大明亲王德王、郑王世子、大明皇家格物院院长、大明音乐家、数学家、天文学家及物理学家、皇叔朱载堉,带着两名格物博士,来到了离宫御书房。
“皇叔客气,免礼。”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下说话便是。
格物博士黄子复,就是那个和谭纶有些关系、发明了奉茶童子的机械手工达人,他发明的奉茶童子传到倭国,甚至成为了倭国特色文化之一。
格物博士宋大为,就是那个那篇文章的作者,拿着皇帝的内帑,吃吃喝喝写了篇散状文章。
“皇叔啊,哥欺负我啊!”朱翊镠一看见朱载堉,就开始倒苦水,开始告状,李太后和陈太后现在围着皇长子朱常治转,对朱翊镠的爱已经消失了,朱翊镠只能选择朱载堉告状了。
朱载堉语重心长的说道:“陛下都是为了殿下好啊,殿下这个年纪,正是长性格的年纪,自然是要严加约束。”
“皇叔这个年纪在干什么?”朱翊镠好奇的问道。
“在郑王府宫门前筑了土室,风餐露宿十九载。”朱载堉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说道。
朱载堉他爹被道爷关到了凤阳高墙之内,理由是:厚烷不理朕劝告,在郑国中骄傲无礼,是大逆不道。
朱载堉觉得父亲被冤枉。
若不是眼馋精密制造的六分仪,他也不会入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