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已经在东胜卫入关了,十来天的时间,就能抵达京师。”王崇古将账目交给了王谦确切的说道。
王谦看完呆滞的问道:“羊毛供应稳定,精纺毛呢的价格必然暴跌,爹你还让我过几天卖?这不是赔钱吗?我不干!”
“就是为了让你赔钱。”王崇古点头说道,他让王谦过些时间出货,就是为了赔钱,一个不学无术、败家的阔少,根本没有任何的威胁。
王家真的很有钱,不需要王谦赚钱,他败家的速度还没王家资产扩张的快,王谦的孩子还小,还没有败家的能力。
“真是无趣。”王谦明白了王崇古的意思,直接瘫在了椅子上,没有一点大家公子的风度。
“鸿胪寺卿陈学会不方便接洽三娘子,这个差事交给你,羊毛生意很多人盯着,不要出什么问题。”王崇古给了王谦接待三娘子的活儿。
王谦揉了揉眉心,有点不明白的问道:“正打仗呢,为了赚点钱,忠顺夫人也不至于如此冒险才对,俺答汗趁她不在,怕是要直接接掌归化城了,真的是聪明了一世,糊涂了一时。”
王崇古开口解释道:“俺答汗不止一次图谋接掌归化城都没能成功,三娘子不是为了赚钱,她就是跑到大明来避难来了,她现在在草原极为尴尬,帮俺答汗,大明这边交代不过去,帮大明,草原那边交代不过去,左右为难,躲到大明,等男人们打出个结果来,再出面不迟。”
“三娘子不在,俺答汗也掌控不了归化城。”
王崇古十分明白三娘子的打算,表面上她照例作为使者入京来,也算是大明和北虏在战争的过程中,仍然存在沟通的渠道,但实际上,三娘子就是避难,她成为草原叛徒,那对大明朝廷而言,她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因为大明需要她帮助大明王化草原,削弱抵抗力量,她跟俺答汗一条道走到黑,更是无立锥之地。
和解派在战争期间,就是夹缝中的老鼠,唯有在战争结束后,才站出来摇旗呐喊。
三娘子是为了那些冬天可能会冻毙、春天因为缺衣短食会饿死,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穷民苦力和解,不是为了她自己。
“所以三娘子入京,是笃定了大明会赢吗?”王谦思索了片刻,设身处地的站在三娘子的立场上去想,其实三娘子完全可以窝在归化城里装死,等战争结束。
带着羊毛入贡,是彻底把所有的一切压在了大明完胜的基础上。
王谦已经完全掌握了矛盾说,已经学会了换位思考,是个成熟的大明官僚了。
“三娘子又不瞎。”
“那倒也是。”
几日后,第一批羊毛到了,王谦立刻明白了老爹的提醒,有人在玩火,是物理意义上的玩火,这批羊毛在路上接连烧了三次。
精纺毛呢的生意轰然倒塌的时候,有不少人精纺毛呢砸在了手里,这次对北虏的战争在开始前,这些货砸在了手里的人,开始鼓噪财富神话,试图引韭菜入局,来弥补当初的损失。
羊毛供应短缺,精纺毛呢的价格自然要飙升,当年讲的故事,精纺毛呢这种大帛币的稀缺性等等又可以拿出来讲,在货即将可以脱手甚至还有的赚的时候,三娘子突然带着羊毛过了贡市,送往了京师,这就是砸盘。
大帛币的神话是在供应短缺的基础上造出来的,结果羊毛来了,韭菜就是再蠢,也不会此刻入局。
放火就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所以这些羊毛在路上连烧三次,显然三娘子也早有准备,损失了近百袋羊毛后,第一批顺利抵达,三娘子之所以还没到,是她在押解第二批羊毛,防止出现纰漏。
万历九年五月初二,三娘子终于抵达了京师,第二批羊毛的量有十四万三千袋,损失却比第一批少,只有二十四袋,一麻袋羊毛一百二十斤,是经过了发酵金汤清洗过的羊毛,极为优质。
“累死我了。”三娘子入住了会同馆驿后,毫无形象的靠在了椅背上,这一路真的辛苦。
“王御史啊,羊毛可都过了称,足额足量,这都送进了你们官厂库房,出了事,你可不能再赖我们头上,就是烧干净了,该付钱也得付钱。”三娘子看着王谦,惦记着自己的小钱钱。
“嗯。”王谦对官厂的管理很有信心,这是王崇古的老巢,即便是现在王崇古每年只领一万银的分红,但这是官厂团造的旗帜,只要官厂不出事,他王崇古就有圣眷。
“忠顺夫人,我有些疑惑,从战报上来看,俺答汗感觉有点弱。”王谦有些疑惑,晋党和俺答汗算是合作中有竞争,俺答汗虽然老了,但他有儿子有孙子,还有万户,但从战报上看,俺答汗比想象的更弱。
“尤其是机动力,大明的骑营、步营、车营都用咬住俺答汗,这有点古怪。”王谦补充了自己的问题。
三娘子斜着眼看了一眼王谦说道:“我这次入京带了什么?”
“羊毛。”王谦一愣,明白了过来。
三娘子叹了口气说道:“你当伱家皇帝折腾这个羊毛生意白折腾的吗?毛呢官厂都八年了,本来草原人都不愿意养马的,马肉不好吃,马奶不好喝,马匹就是除了战争,没有任何用处的牲畜,为了多养羊,没人养马了。”
“大明官厂真的是好胃口,那么多羊毛都硬生生的吃下了。”
“战马?俺答汗手里,能上战场的也不过四万匹,还不如你家皇帝多呢。”
三娘子对大明的战马数量是有一定了解的,大明和蒙兀儿国的商贸往来,每半年来回一次,战马超过了五万多匹,这也是前线指挥的戚继光、李如松等人判断俺答汗不想跑的原因之一,跑得掉吗?
三娘子连连摆手说道:“俺答汗掌握的地盘看起来挺大的,但是能调动的人丁有多少?还不如大明一个大县,大明皇帝那么多层出不穷的手段,政治上扶持了我这种和解派进行内部分化,经济上利用羊毛生意让草原自掘坟墓,军事上,每年秋季墩台远侯出塞烧荒,都快烧到俺答汗的大帐了!”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啊,北虏真的没多强,不是大明自断手脚,哪有猖獗的机会。”
三娘子可不是胡说八道,大明的一个大县,比如山东即墨县,万历八年就有15万口,近四万的壮丁,俺答汗帐下看似幅员辽阔,但政治制度是松散的附庸制,大明打过来,这帮奴酋不跟着一起落井下石,俺答汗就烧高香了,所以俺答汗实际能调动的兵力,不超过五万,其中骑兵不过三万。
“王御史,最近京师除了打仗,最大的大事是什么?”三娘子好奇的问道,她好奇她不在这段时间,大明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的事儿。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王谦思索了片刻说道:“最大的热闹就是我爹上了一封《请均田役疏》,就是把人头算在田亩上赋税,我爹被骂惨了,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读书人,骂的都脏。”
“卧槽!”三娘子呆滞的看着王谦问道:“你爹什么时候成了忠君体国的大忠臣了?他不一直是窃国为私的佞臣吗?不是只有张居正才敢对田亩人丁下手吗?他难不成想名垂千古不成?”
王崇古搞的事儿,多数都和田亩没关系,大明敢对田亩动手的只有张居正,从明初到现在,两百年,就这么一个。
这哪里是均田役疏,分明是在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