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像是钟声,又似雷音。
骤雨停歇后的行宫,疾风从四名八方涌来,悬于廊檐的一排宫灯被吹得回晃不止,随时欲灭。
雕花镂空的窗棂被雨水打湿未干,未散的水汽映着幽芒的灯火,倒影在走廊尽头一间异常宽大的寝宫。
侍女香芝不安地立在榻前,与在旁守着的翠雪和凝燕面面相觑,心中担忧。
她的双手迭放在腹部,微微屈身,朝榻上的公主殿下望去。
大唐最为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李宴海,此时双目紧闭,秀眉拧蹙,豆大的汗珠从她皎白的额头滑落,湿了几缕蜿蜒在玉靥上的墨色鬓发。
“殿下,殿下?……”香芝撩开垂坠的胭色帐幔,不禁轻声呼唤道。
榻上女子似有所闻,猛然睁开双眼。仔细看,可见她微翘的丹凤眼尾已晕开一片湿红,倏忽间,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泅染了她轻薄的绢丝纨衣。
“公主这是,怎么了?……”香芝见状大惊,手指绞着帕子拭开主子面上的泪,柔声道,“可是魇着了?”
公主忽然抓紧了她的手,指尖不断摩挲着香芝手腕的骨节,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她的眼泪还是从中止不住地掉落下来,而她似乎浑然未觉,一双美目空空荡荡,如视无物。
香芝心中既是怜惜又是苦涩。
自那日回鹘骑兵突袭皇城,圣上连夜出逃至东都洛阳,等各节度使出兵勤王,已是久等不至,在洛阳行宫徘徊十日有余。虽行宫中应有尽有,但长公主自小在皇宫中锦衣玉食惯了,何曾受过这种奔波之苦?
尤其,那日出逃长安的情景,实在太过骇人。
九重宫阙,火光冲天。一众皇亲国戚由数千禁军的护送,不分身份地挤在数十辆马车上,经由东面的玄虎门逃亡东都洛阳。
身后,喊杀劫掠声,宫人惨叫声犹然萦绕不绝。还有漏下的妃嫔皇子,未来及赶上大部队,仍在追逐着銮驾,狂奔中冠发散乱,仓皇身影在风里摇摇欲坠。之后,一下就被追上来的回鹘骑兵一马鞭抽得不能动弹,扯烂了锦衣华服拖了去,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
可众人只是别过头去,不去看那惨烈的场景。因为,自身难保,谁都顾不了那么多了。
公主怕是就此受了惊吓,今夜才会深陷噩梦中。
香芝将她从榻上扶坐起来,替她一一擦去滚落的汗珠和泪珠。
“这里是哪儿?”宴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迷茫地巡视四周。
“这里是洛阳行宫啊,公主殿下。”香芝顿了顿,忧心忡忡地问道,“公主今日是怎么了?”
“洛阳?行宫……”宴海默念了一遍,头脑中骤然一片混沌。她猛地撩开帐幔,一眼望见许久未见的贴身侍女时,身形微颤,瞳孔缓缓睁大。
二人仍是高阶宫娥的装扮,少女时的模样,锦绣襦裙,乌发点翠,形端容止,巧笑倩兮,正关切地望着她。
“翠雪?凝燕?”她惊异道,“你们不是在祁郸么?”
二人闻言,满目不解,碎步走过去一前一后蹲坐在她膝下,道:
“我们怎么会在祁郸呢?公主殿下这是做梦了吧?”
“梦?……”宴海喃喃道。
她仰头望了望垂落的帷顶,如云似絮,是她在宫中常用的最为精细的绢纱帐,悬在木制的梁顶,而不是毡帐。
此刻,她竟是在洛阳行宫,不是在回鹘王庭。
“公主,您气色太差,要不要叫随行的太医来看看?”香芝抚了抚她的额头,汗湿一片,透着凉气,可也便未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