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她这个字说得更小声了,浓睫的罅隙里留有一道余光,观察他的反应。
他不语,径自饮了一口碗里的药,含在口中片刻。她撩起眼皮,看着他的喉结滚动,竟然很快将那一口药液吞咽了下去。
精通药理的她早就闻出来了。
汤药里贴心地加了一味甘草,根本不苦。
提起的心一下子空落下去。她的把戏,他怎么会猜不出。
他此时看她的目光,仿佛是来自深渊的凝望,平淡中分明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痛意。
是了,他还没有原谅她。
她心口倏地一疼,双手端起瓷碗,紧锁眉头,赌气般的一股脑将汤药全然饮下。
明明不苦,可回味之时,却还是极涩。这涩味绵长,在口中流转之时,比苦味更持久,更难熬。
身间的暖意散去,清河定定望着他将空碗放置一旁,缓缓起身。他张开手掌拖着她的头,将她小心翼翼放倒在榻上。她乌黑的发从他掌中流泻而下,像是微不足道的缠丝,想要与他纠缠,想要将他留住。
他收回手,薄唇紧抿,语调淡漠,终于说出了她醒后的第一句话:
“养好身子。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不要去想他将要做什么,更不要去想过去的那件事,让时间慢慢消磨他深重的恨意,默默抚平他沉寂的伤痛。
清河倦容满面,饮了药后觉得困极了。此间厢房,她睡了数年的床榻不比草原陌生的矮榻,这里的软枕柔衾,就像陷入了绵绵云朵中,安心又舒适。罗幔是她喜欢的莲花白,锦衾绣着她喜欢的菡萏纹。一角香炉袅袅生烟,熟悉的蘅芜幽气袭来,她不由自主地缓缓闭上了眼,安定地睡去。
长风从厢房中走出,攥紧的手在身侧已将白袍衣裾揉皱了,垂落下去隐隐可见一道道暗淡的褶边。
方才,在她半睡半醒间,他分明又听到一句耳熟的梦呓:
“不要杀他。”
她在回鹘昏迷之时,也是重复着这句话。他担心,她好似已看透了他的心思,这令他杀伐之心有了几分不定。
他沉吟间一侧身,望见了等候在门外许久的养宁远和葛萨。
“少帅!”“殿下!”二人目光灼灼,躬身向他行礼。
他敛眸,一瞬后又猛然抬眸,目中迸射出无穷的烈焰,似是下定了决心。
凉州和她,都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
数日后。
天色骤变,成片的乌云压下来,狂风也吹不散,凝在半空中,沉沉闷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