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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焕之心下一惊,收起了剑藏在身后,沉声问道:
“你都听到了?”
辰霜没有回答,只动了动煞白的唇瓣。她腿脚一软,小步趔趄,若不是身后的司徒陵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几乎要跌在门槛。
崔焕之大手一挥,令其余众人尽数退散。厅内转眼间已是空旷无人,他微微俯身对面色苍白的辰霜道:
“你放心,这一回,我绝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司徒陵见她沉默不语,瘦削的肩头仿佛仍在颤抖,亦劝慰道:
“我今日见到了玄王,他应是不知此事。他定是还未回忆起你的身份,只是听从掖擎可汗的意思罢了。”
辰霜目色沉滞,径直掠过挡在身前的两位高大男子,脚步颤颤巍巍向厅中走去,在侧边一把小叶紫檀椅前缓缓坐下。
崔焕之疾步行至她跟前,扶在椅子把手边,紧张地望着她道:
“我去求我阿耶,他定有办法劝服圣上不要让你去和亲!”
司徒陵叹气道:
“且不说河陇侯已束身归阙多年,清河本是我朝唯一一名适龄真公主,再小便是才五岁的汾阴公主。此时怕是圣意已决,你就算求得河陇侯又有何意义?”
辰霜忽而抬眸,望向眼神诚挚的崔焕之,望了许久,目中从犹疑渐转为凌厉,幽声问道:
“敢问崔将军,圣上从何得知我已回到凉州?自上回我出逃凉州,朝中难道不是已将我视为失踪之人。如今,为何又会要我前去和亲?”
“这……我……”崔焕之被她逼问地始料未及,愣神半刻,抿了抿唇,有些心虚地垂下闪烁不定的眸光,低低道:
“自上回将你从回鹘接回凉州,我以为你终有一日会接受我。恰逢阿耶传来数道飞书下了最后通牒,催我定亲,我便想着,若是阿耶能以陇右崔氏之名求得圣上,为你我赐婚,或许你会愿意……”他最后的声音已低不可闻,不敢再去看座椅上颓然瘫倒的她。
辰霜的心沉了下去,逐渐被翻涌的悲望所有淹没。
她听出了破绽,本只是猜测,或许崔焕之只是无心一说。岂料他竟让其父河陇侯崔嗣向圣上求娶她。
如此,不仅她的行踪暴露,之前的诸般怪事便也水落石出。
一切,原来皆是有迹可循。
她咽了一口气,冷冷望着崔焕之,发问道:
“河陇侯求娶后,数月以来,圣上可有回复?定是没有吧。”她倏然从椅上起身,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目如薄刃,震慑人心,道:
“你可有想过,为何圣上迟迟未有回音呢?若我猜得不错,河陇侯后来亦绝口不提此事了,是也不是?”
她阖上双目,眉头紧锁,再度睁开之时,望着崔焕之逐渐凝滞的面容,朝他缓缓道:
“那么,再进一步说,你可有想过,陇右军近月来拨下的军需军饷为何总是缺斤少两,甚至分毫不至?”
一瞬间,崔焕之的脸色已大变。辰霜枉顾,继续接着说道,
“陇右崔氏,乃西北世家大族,手握重兵,圣上本就忌惮已久,才有河陇侯束身归阙一事。封侯拜相,在长安颐养天年,当年在朝中奉为美谈,可实则呢?他不过是崔氏质子,圈禁宫中。若是你崔家大郎真与皇族联姻,圣上眼中可再容得?
“你这一求娶,害得不止是陇右崔氏,还害了凉州,还有……”
还有她啊。
话到末尾,辰霜已语带哽咽,她的肩头微微起伏着,像是一双断翅的蝶。下一瞬,她步子一虚,再度跌坐在椅上,她下垂的眼眸间,羽睫沾露,喃喃道:
“只差一点,我只差一点就可以……”
差一点就可以抛却公主的身份,从此隐姓埋名和他去草原长相厮守了。
只差一点。
辰霜悲愤交加,潸然泪下。泪水如滂沱的雨点,在她素白的镶袖间接连不断地晕开,再晕开……
“是我对不起你。但是圣上未必会应允回鹘人的要求以真公主和亲。上一回不也……”崔焕之意识到话已出口,索性不再瞒下去了。他心一横,径直说道:
“上一回,圣上就并未答应。宫中的消息,是我假传于你的,本想引你与我成婚,避免前去和亲,不成想你竟然……不说也罢……”
辰霜一怔,明白过来后兀自低低笑了一声,摇着头道:
“原来如此。竟是这样……我近日常常想,那时我与宫中久未有联络,何人会书信于我提醒我和亲之事,我以为是宫中旧人,未曾想竟是你请我入瓮之计……”
“所以,你即便远赴肃州,也要将我寻回,多番设下圈套,也要劝服我回凉州,原来,竟是为此?未免太过可笑……”
辰霜话音未落,却见司徒陵拧紧的拳头,突然向崔焕之一边侧脸挥去。
“砰——”
耳边传来他的吼声,音色极力控制着怒意:
“崔焕之!你可知因为你这私心,害得她在回鹘受了多少苦?先是中箭坠马,又差点被祁郸人活捉,被掖擎囚禁为质子……桩桩件件,都是因为你!”他怒不可遏,又揪起崔焕之的襟口将他提起,“你这个小人!”他挥拳还欲再打,却被一双手拦住了。
辰霜摇了摇头,目若寒霜中凝着一丝寡淡的漠然,幽幽道:
“我倒要谢谢他,若不是如此,我可能就永远遇不到叱炎,找不到长风了。”
崔焕之闻言,嗤嗤笑了一声,背过身去,抬手拭去了唇角溢出的血迹,咬牙切齿道:
“即便你恨我,不愿嫁我,这一回,我也决不能再让你往那个火坑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