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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何不趁和谈,将战线拉长,再多换回一些余地?”
崔焕之皱眉,思忖半刻,又道:
“他们正在进攻势头上,又何会与我们和谈,放弃唾手可得的凉州呢?”
辰霜思虑周全,反问道:
“已近仲夏,天气酷热,回鹘骑兵深居漠北,向来耐寒畏热,战力有所下降,攻势已不如大不如前。再攻下去,不过也是强弩之末,就算强取凉州,又能守得几时?”
“若是能与大唐和谈,见好即收,换取利益,掖擎可汗又何乐不为?毕竟,数十年来,每每出兵扰我边境,不都是为了如此讨价还价,换取金银丝帛缯器吗?”
崔焕之沉吟不语,而辰霜面沉如水,缓步向前,耳中传来外头金戈马嘶之声,凛声道:
“我欲与其和谈,最为重要一事在于,今日我手下凝燕来报,之前退兵的祁郸军中有三支自北面折返,正向凉州方向而来。”
“如若我猜的不错。玄王叱炎自认为坐收渔翁之利,祁郸人当然也可为此计。我们再与玄军打下去,或许不过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反倒让祁郸有机可乘。”
“和谈。唯有和谈,是两全之策。”她最后定论道,“只要将军允准,我即日便可上表朝廷,愿以陇右军军师身份,与玄军在凉州城外开诚布公,定下盟约,扭转战局。”
闻言,崔焕之凤眸一眨,眼角微微翘起,望着眼前身姿如玉的女子,道:
“你,还是想去见他。”
辰霜侧身,眸光有那么一瞬的不定。她垂下头,没有再言语。
崔焕之心中已了然,他嗤笑了几声,出言讽道:
“我猜得没错吧,你这几日魂不守舍,也定是为了那个人。现在,你为了见他,竟要出城与之和谈?你可知,只要出了城,便无人可保你,你被敌军当场射杀,都有可能!”
“我若是知你如此,当日必一剑杀了他。”
崔焕之顿觉气血上涌,穿着麒麟臂甲的右手猛地一挥,一股脑将案上堆积的奏报甩至地下。
噼里啪啦一阵响后,滚得最远的一本军报落在了一双毫无装饰的革靴前。
来人另一只空荡荡的袖口在他俯身捡起军报之时,一齐垂落在地。他步履沉稳,将军报扔回案上,
“清河公主身份贵重,不可再落入敌手。此次和谈,某自请前去。”
“陵哥!”辰霜讶异地望着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厅门外的司徒陵,万般不曾想到他竟主动请缨。
“你也是个不怕死的?”崔焕之双手撑在案前,望着面无惧色的司徒陵。
司徒陵不卑不亢,道:
“某与故人尚有余事未了,所以不计生死,此次必要前去一叙。”
“故人?”崔焕之凤眸微微一眯,明白过来后,摇头大笑道,“我看,你们,你们个个都疯了。”
他镶着金边的鹿皮锦靴一步一步走下,与厅前那双普通革靴对面而立。
“他会是萧长风?”他嗤之以鼻,道,“峒关那日,我亲眼所见。那人的相貌,与他毫无相似。他长什么样?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在旁静默许久的辰霜接道:
“相像之说,在骨不在皮。我听闻有一种西域秘术,可将人的皮相改变。”她没有一丝犹疑,径直一一列道,“宁远也知道,那人的射术,与长风极为一致;他在回鹘的身世,也与长风坠崖的时间点吻合;还有那日的密道,世间的确无第二人知晓!”
“如此桩桩件件的巧合,他怎么就不可能是长风?”
崔焕之惊了片刻,又哼笑着讽道:
“绝无可能。我若是某日巡城,不经意发现了这处塌陷的城墙,不也能发现那处密道。那么,难道我就是长风吗?你们只凭几封密函,一处密道、射术来辨认,实在太过荒唐!”
“他若是长风,怎会眼睁睁看着他自己拿命守下的峒关落入敌手?……”
辰霜道:
“当日长风坠落万丈悬崖,或许头部受损,万一忘却了身份,为有心之人所利用,也尤未可知啊!”
“你……简直荒谬!”崔焕之拂袖。
争执不休间,司徒陵淡淡出言打断了二人,单臂拱手道:
“崔将军,此事多说无益。某无才无德,客居凉州已久,承蒙崔氏照顾,愿为使臣,替将军分忧。无论崔将军允或不允,某必要出城劝和。凉州事大,还望将军允我一试。”
他侃侃而谈,目中灼灼,恍若仍是那个名动京城的司徒家俊郎:
“且,某也算在回鹘待过数年,通晓回鹘语,领过兵守过城,在玄军中亦有熟识。我说的话,他们即便不信服,也要敬我三分。某目测陇右军中,无人比我更堪当此任。”
辰霜知晓,他说得不错。草原上一向以武力服人,玄王麾下的司徒将军治军有道,能文能武,远近闻名,一向为人所钦佩。若不是那件事东窗事发,被断了一臂,在玄军中地位应是仅次于主帅。
这一使臣人选,确实比她合适得多。
可她心中存了不可与人道的念想,此时不由望向崔焕之,想要再辩几句。
岂料崔焕之径直掠过她,下颚抬高,目中骄矜无人,对司徒陵笑着应道:
“我允你又如何?成了,便是大功一件,就算不成,我亦无损失。但……”崔焕之顿了顿,挑眉道,“我陇右军守城为先,抽不出人护送你出城了。生死你自负罢。”
司徒陵微微一笑,拜谢道:
“谢崔将军成全。无需耗费陇右军一兵一卒护卫,只某一人,独身前往敌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