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亦是个要强的人,早已经趁着埋头于他怀中的时候将面容上的泪水擦拭在他胸膛上,此刻抬起脸时,面孔上已经是冲动褪去的平静。
面前月余不见的江殷消瘦了一大圈,使得少年郎本就轮廓清晰的面孔越发线条分明,那张俊朗的面孔上,湿答答地沾着头发,眼下还存留着两道未痊愈的伤痕,显然是在狱中被鞭笞受的伤痕。
这些天,他一个人在大理寺受了多少苦?
江殷也看着站在对面的她,只觉得她亦清瘦了不少,脸上的神色倒是平静,只是带着病容,似乎在病中。
他本想多关怀几句,可是现在,他没有时间。
今日,他是偷偷逃出来的,不久以后,王府的人肯定会查到陆家来。
在离开之前,他一定要把想说的话告诉她。
因为这一去,究竟何时回来,他亦拿不准主意。
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一辈子。
想到这里,江殷的眼底暗了暗,生出几分坚毅,他骤然伸手冰凉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
大雨浇得少年的手冰冷,却始终浇不灭他眼底隐隐的光曜。
“……我要去燕云山,不去西北了。”他眼底有片刻的沉寂,但是很快江又消散,他抓紧了她的手,切切地说道,“你等我几年,最多两年!两年之后,我一定带着功勋从战场上回来找你,你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陆玖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江殷握得生疼,她仰头看着少年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孔,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何时的话。
而江殷只是攥紧了她的手,一遍复一遍地切切道——
你等我。
陆玖抬了抬浓长的眼睫,张开嘴,可是喑哑的喉咙当中滚烫着,几乎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些天的担忧,这些天的埋怨,这些天的思念,重重情思凝结在一起。
可是当他已出现在她面前,这些明明在肺腑当中预备好了的话便如云如雾一般渐渐消散。
他浑身湿透了,脸上点点的水珠滚落,映衬着那双琥珀色般的瞳仁。
陆玖不清此刻他脸上的水珠,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的手臂却不由自主微动,手颤颤地伸出,想用袖子将他脸上的水渍一一擦除。
可就在这一瞬间,江殷脸上的神色却骤然紧张起来,他猛地回头,眼神如鹰隼警惕地朝着身后的方向迅速回头,一双眼睛狠狠剜去,像是知道自己时间无多,于是又迅速转头过来,焦急地嘱咐道:“明日我从北门的军营启程,辰时初动身,你能不能来……”
他的话还未曾说完,陆玖忽然听见东阁的门外一阵喧嚣,凌乱的脚步声从外密集传来。
她心中一沉,抬起头去看,就见到十余个侍卫打扮的人在陆家家奴的牵引后疾步冲进了院子。
侍卫之中为首的一个男子一眼见到廊庑之下立着的江殷,眼里寒光凛冽,立刻挥手厉声吩咐跟在身后的侍卫们:“带世子殿下回王府!”
背后穿戴整肃划一的侍卫们应命令冲上,一瞬间潮水般迅速包围在了江殷的身侧。
这些侍卫个个穿着与平常见到的王府侍卫不同,而且力气更大,陆玖看着他们一瞬间就把江殷整个拿下,想来这些人就是齐王江秘派回京城迎接的江殷的人。
江殷被数十名壮汉制服在手下不能动弹,几个人合力押着他,不管他情愿与否,直接冒着雨将其拖出了陆玖的院落。
江殷陷在那些人手中,一双眼睛还如灼地看向陆玖的方向,那切切的目光似要钉穿她的胸膛,又像一把燎原的烈火,让她驻足在原地不能动弹。
站在门前的侍卫首领冷淡看着手下们将制服的江殷拖出了陆玖的院落:“世子,明日就要走了,您还是乖乖地在王府里待着,别再想偷偷溜出去,您若是不见了,王爷只会拿我们是问。”
这几个侍卫对江殷丝毫不客气,一个湿答答的布团放进他的嘴里咬住,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们。
见侍卫们合力带走了江殷,那侍卫首领于是冒着雨走上前,对着陆玖抱拳行了一礼,赔话道:“今日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只是世子打晕了看守的侍卫偷跑出来,我身为王爷亲派的人,不能不加以管教。”
陆玖淡淡站在他面前,江殷离开,她便也收敛了面容上残存的几丝温情,只用一张冷漠的面容看着那侍卫首领,淡声道:“无妨,您秉公办事,我与侯府自然不会加以怪罪。”
“如此便好。”男子坚毅的面孔神色沉沉,显然并没有在意陆玖怪罪与否。抛下这句话,他便准备离开,“我等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