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了几杯酒,范镇道:“自三个月前出兵党项,到了今日,堪堪出了天都山。想当年中丞在河曲路的时候,每战进军神速,战无不胜。朝臣们私下里不免议论,如果此战是中丞为帅的话,绝不会如此。”
杜中宵道:“每一战都有不同的情况,不可一概而论之。韩太尉带兵击河西,不也顺利。”
欧阳修道:“河西说是韩太尉带兵,其实是赵滋在侧,只要听从就好了。赵滋在随州时,就在中丞之下编练新军,岂是他人可比。”
刘敞道:“确实是这个样子。凡事就怕比,一比就知道差距在哪里。狄尉平侬智高之乱,在朝廷眼里,已是难得良将。但中丞却在河曲路,连败契丹和党项,拓地万里,狄太尉又差得远了。而且中丞获胜的军队,全是自己一手练出来,世间哪有如此良将!”
杜中宵笑着摇头:“舍人,现在最怕说这样的话。前线是狄太尉带兵,就要相信他。纵然中间小有挫折,也要相信狄太尉能克服。要相信,胜利一定会胜利的,只是用的时间久了些。”
王珪道:“说起来,还是中丞在河曲路时,仗打的太顺利了,朝廷已经习惯了胜利。现在攻得慢了一些,朝臣便就牢骚满腹。想十几年前,能够灭党项,这种事情就没人敢想。”
范镇道:“是啊,那个时候,一败再败,着实让人茫然无措。哪里像现在,仅仅是前线的军队慢了一些,朝臣便就议论纷纷。看文相公等人,经过那个时候,便就镇定得多。”
欧阳修道:“也不全是如此。现在正是契丹两帝相争的时候,如果党项灭得早,还可以及时插手契丹事务。错过了这次机会,必须等到有切实把握的时候,才能收回燕云。”
杜中宵道:“确实如此。没有契丹,就是多等上一年又何妨。不过话说回来,此次狄太尉大军进展缓慢,我以为,还与前面禁军整训不力有关。狄太尉是多年宿将,要不是有特殊理由,怎么会如此小心翼翼,远远落在西路韩太尉后面。看他攻了韦州之后,立即回到中路大军,还是有些不放心。”
欧阳修道:“我没有见过中丞带的军队什么样子,不过看京城禁军,演练时甚是了得,远不是以前可比。如此大军,前线该当迅猛无敌才是。”
范镇道:“我到过河曲路,见过那时的河曲路大军。虽然只是走马观花,说实话,还是能看出来明显不同。河曲路大军,将领们相对和善,下面兵士则有一股杀气。而京城禁军恰相反,将领杀气逼人,下面士卒反倒没有了气势。不知在前线这样有什么用处,反正想起来,应该不同。”
杜中宵道:“我回京半年,也见过京城禁军的样子,也到军校里面去看过,差别还是不小。一是指挥,京城禁军虽然也教了许多知识,但将领们学的多不用心,真正学会的只怕没几个人。我在河曲路作战的时候,都是由下面报上军情,参谋拟定各种方案,主帅只定大略。京城将军不同,主帅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前线指挥,如果由参谋拟定了计划,他们反而不知道怎么做了。再一个军制,河曲路军队,最重要的就是专业化。军中事务,不管什么都有专门负责的人,管事的有将领,做事的有士卒。京城禁军则一切委诸统兵官,统兵官自找亲信,处理军中事务。这两项不一样,对前线影响就大了。”
其实京城禁军整训改不过来的,还是放不下以前统兵官的绝对权力。如河曲路一样,把军中事务专业化,设置官员,统兵官的军权就被夺去大部分。再由参谋拟定计划,分析军情,指挥官就更是换谁都可以。统兵官对军队的绝对控制权,就此失去,这是以前的禁军将领无法接受的。再加上禁军中的一些将门世家,祖传的统兵知识,就此没了价值,遇到的阻力当然大。
狄青带的军队,就是集中了京城禁军的各种毛病,与军制改革杂鞣一起的怪胎。到了前线,当然就会发生各种不适应。能不能在这次战斗中发现问题,让朝廷下定决心改革,杜中宵可说不好。
第64章圣心难测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雪来,飘飘洒洒,落满枝头。小厮推门进来送菜,雪花随着飘了进来。向门外看去,只见雪花飞舞,地上已经白了。
刘敞道:“好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来年必是个好年景!”
欧阳修道:“自从铁路修好,各地的粮食可以互运,已经好几年没有大灾了。所谓天遂人愿,政通人和,就连上天也垂怜本朝,下了这场雪。”
范镇道:“下雪自是天候,与国政何干?看看就要过年,冬天就要过去,再不下大雪,何时再下!”
几个人一起笑,不再理论此事。小厮小心翼轼地把铜锅放在桌子上,便行礼出去。
欧阳修道:“听说这样子吃羊肉,还是杜中丞在火山军时如此,传了出来,流传到京城。这样吃肉虽然不甚雅观,不过天寒地冻,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一起笑,看看铜锅里的汤滚了,各自夹了肉片下去。喝了会酒,吃了肉,几个人吃着瓜果闲聊。
刘敞道:“初看河曲路军制,觉得不甚合理。战阵之上,自该猛将在前,精兵随之,浴血奋战,才能战胜强敌。河曲路军制,到了营指挥使及以上,便就不再亲上前线,只在后边指挥。士卒们没有将领在前帅领,如何能够与敌军作战?到了京城之后,才知道士卒入军,要先进行培训,练得合格,才编入军阵之中。如何作战,新军培训时就学过了。更不要说还有军校,培养将领,一切井然有序。只是不知为何京城禁军整训之后一直不如人意,总觉得差些意思。”
王珪道:“舍人说的极是。其实朝中许多官员,听闻河曲路军制,都觉得与常理不符。若不是杜中丞连战连胜,周边都无敌手,断然不会整训的。整训之后效果虽然差强人意,比以前还是强了许多。”
欧阳修道:“比以前强的,一是士卒不同了,再一个是军阵。两军交战时,本朝编练后的士卒有枪有炮,用刀枪的军兵如何能比?就是守着坚城,还有火炮,不难攻破。”
杜中宵道:“若只看士卒,新的军制毕竟是招来的人,又专门训过,自然比从前的强一些。但新的军制,并不是为了此事,不然只要换枪炮,重新练变好了。新的军制,不像从前,军中一切事务都是统兵官一言而决,而是每个将领官员都有自己的职责。有优秀的指挥官,当然军队的战力更强,但只要不是特别差的,军队总能保证基本的战力。”
刘敞道:“也正是因为如此,禁军中的统兵官对新军制甚是不满。听说军校里学的,实在能够学好的人太少,最后成了只要去学了就可以。”
杜中宵道:“当然如此,新的军制之下,统兵官变成了指挥官,除非战时,不然军中的大多数权力都在各属官。军中事务,指挥官决定的只有大事,当然不满。”
欧阳修道:“这是人之常情。新军制下,手下的兵将不再任由自己役使,军中钱粮,不再由统兵官一言而决。涉及到钱和权,他们当然不愿意。”
杜中宵道:“其实自古军制,本来就是如此。看先秦两汉,军中多少官员,现在又有几个?作战是非常复杂的事情,没有常任官员管理,当然不行。什么事情都是统兵官一言而决,胜负在于将领,能打的仗是有限制的。规模不大,可以凭着将领自己一个人,带兵决战。规模一大,要相互配合,往往就要出差错。新的军制下,最重要的就是相互配合,不再靠指挥官个人上前作战。”
其实宋军到了这个地步,合格的统兵官很少,小规模战斗,能够坚决上前的也不多。所谓名将,多是在这种小规模战斗中培养出来的。没有统一的作战计划,各部自行其事,统兵官经常因为种各样的顾虑不服从命令。军纪稍微一松,往往就会溃败。而军纪过于严了,又会让士卒压力过大。
欧阳修道:“如此说来,河曲路军制还是恢复古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