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人,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远山老糊涂了,说话经常不过脑子,但他绝无坏心,只是冲动爱唠叨,唉,老妪劝诫一辈子了,他总改不了!方才的言语冒犯之处,万望包涵,求求您,别与他一般见识。”
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为了帮老伴,低声下气地赔罪。
姜玉姝早已站起,抬手制住对方,温和说:“此事与你无关。”
旋即,她板起脸,踱向教谕,审视对方,严肃问:“凡事讲究证据。你指控闻主簿‘贪财’,他具体怎么个贪法?贪了多少?如果你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是信口开河、恶意诽谤,反而会被官府以‘诬告’罪名惩治。”
“我——”荆远山语塞,被女官的目光一锁,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尴尬解释:“老朽一直在尝试搜集证据,但对方太狡猾了,我们暂时没抓住他的把柄。”
姜玉姝好整以暇,“‘我们’?你们分别是谁?”
荆远山猛地回神,立即梗着脖子,否认答:“没,没别的谁了,只有老朽一个!”
郭弘磊见妻子镇定,便坐下了,继续品茶,默默陪伴。
“你知道就好,再没有别的谁像你一样了,老糊涂!”荆妻反复致歉之余,悄悄狠掐了老伴几下,小声催促:“快赔礼道歉!”
“嘶,别掐,松手,别掐了,肉快被你拧下来了。”荆远山吹胡子瞪眼,却仅是挣开,从不真恼老伴。他一边懊悔失言,一边拱手,讪讪致歉:“咳,老朽、老朽惭愧,刚才一时着急,出言不当,冒犯了您,请大人宽容。”
姜玉姝叹了口气,面无表情道:“看来,上次的‘停职反省三个月’,罚得太轻了,不能使你长记性。”
“该罚,远山很该罚。”荆妻哽咽,生怕老伴彻底得罪新任知县,大义灭亲似的提议:“如此不知悔改的下属,请大人索性罢免了他!”
“你——”荆远山目瞪口呆,郭弘磊忍俊不禁。
姜玉姝忍笑,灵机一动,威胁道:“教谕对知县不敬,虽然犯了错,却不至于被罢免。但无规矩不成方圆,犯错就该受罚。听着:此刻起,如果教谕再次出言不逊,原定用于修建县学的钱,将移作他用!”
“什、什么?移为何用?”
姜玉姝不疾不徐地恐吓,“盖作坊、修缮城墙、清理河道等等,处处都缺钱。”
荆远山霎时傻眼,仿佛被捏住了七寸,胡须颤抖,急切问:“黄县丞号召募捐时,明确说了,捐资专用于修建学堂,怎能移作他用呢?”
姜玉姝气定神闲,不答反问:“那么,作坊管事的任命令已经颁布了,你怎能要求知县朝令夕改呢?本官不答应,你便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这、这……”
老教谕理屈词穷,哑口无言。他脸泛红,须臾,再度拱手赔礼,端端正正躬身,小心翼翼道:“老朽屡次失敬,惭愧至极,不配为人师表,请大人责罚,甚至罢免也无妨,只求您千万别把乡绅、富商捐献的银子移作他用。”
“偌大图宁,不能没有一座像样的学堂啊!如今,学生们挤在县衙内读书,从早到晚,吵得大人无法安静处理公务,终非长久之计。”荆远山悬心吊胆,不怕责罚、不怕丢官,唯恐修建学堂一事又拖上几年。
姜玉姝略昂首,故意模棱两可,慢条斯理说:“县学肯定是会修建的,但本官刚上任不久,千头万绪,衙门银库房里压根没几个钱,倒是有一叠欠条!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下既要盖作坊,又要建学堂,难,难呐。”
荆远山不傻,咬咬牙,生硬却恳切道:“大人辛苦了,老朽无能,不仅不能为您分忧解难,反而屡次不敬,甘受任何惩罚!请您责罚。”
姜玉姝心想:算了罢,谁敢指望你“分忧解难”?只盼你今后少嚷几句“牝鸡司晨”,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大度一挥手,“老先生不用害怕,无妨的,私底下闲聊罢了,我虽然是女人,心胸却不至于狭隘到锱铢必较。”
“多谢大人宽容。”荆远山满怀期待,紧张问:“不知、不知学堂究竟什么时候动工?”
姜玉姝皱眉,意味深长答:“这个嘛……既要看募捐的情况,也要看官府公务的轻重缓急,哪里要紧,钱就先往哪里使。”
荆远山无可反驳,讷讷强调:“学堂、图宁不能没有学堂,不能没有咳咳、咳咳咳——”他一急,呛了口寒气,剧烈咳嗽。
“老头子,没事?”荆妻慌忙给老伴拍背,顺势告辞:“唉,我家老爷大病初愈,非常怕冷,叨扰许久,该告辞了,改天再来请安。”
“大人请听、请听老朽咳咳咳——”荆远山咳得直不起腰。
姜玉姝定定神,打量头发花白的两个老人,倍感无奈,缓和脸色说:“急什么?留下吃顿便饭。”
郭弘磊亦挽留:“大冷天来一趟,该多坐会儿。”
“不了不了,远山还要回家服药,告辞告辞!”荆妻个子高,劲儿也大,搀扶腿脚不便的老伴往外走,“多谢二位的款待与包容,老妪感激不尽。”
——老妇人不容反抗,硬架着挣扎的老伴离开,乍一看,活像挟持。
姜玉姝险些笑出来,绷紧脸皮,提醒道:“雪天路滑,慢点儿。”
看着客人的年纪,荆远山又腿脚不便,夫妻俩礼节性地送了一段路。
“留步留步,不敢劳驾二位相送,天冷,快请回屋歇着。”荆妻年轻时泼辣能干,老了也风风火火。她吩咐仆从搀扶丈夫,自己面朝知县,再度躬身赔礼,道歉,道谢,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