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森听出女儿嗓音,便打住话头,若无其事地问:“孙知县走了?”
“嗯,走了。”姜玉姝步履轻盈,站在暖炕前,拍拍手,伸手招呼道:“烨儿,来,走两步给娘看看!”
郭弘磊欣然松手,哄道:“小子,去,你母亲叫你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婴儿活泼好动,精力旺盛,压根不害怕摔跤,即使摔疼了,哭过便转头忘。
郭烨望着母亲,张开双臂,迈动小短腿,摇摇摆摆前行,因为炕上垫了褥子,软乎乎,他堪称“深一脚浅一脚”,途中趔趄,差点儿摔倒——
“唉哟,小心!”姜世森唬了一跳,急欲搀扶。郭弘磊始终密切保护,“没事,我看着他呢。”
郭烨整个人晃了晃,却硬生生稳住身体,继续迈步,末了欢快一扑,扑进母亲怀抱,咯咯笑。
“好!”
姜玉姝一把接住孩子,欣慰夸道:“越走越稳了,不错!”
这时,仆妇禀告:“夫人,午饭已经好了,您看该摆在哪儿?”
姜玉姝含笑答:“就这屋里,暖和。”
“是。”
她满心以为,纳妾一事就此揭过,岂料,傍晚时,姜世森特地把女儿叫去,闲话未聊,严肃问:
“玉姝,弘磊原先肯定有贴身丫鬟,以及娘家给你的陪嫁丫头,全都哪儿去了?”
姜玉姝坦荡荡,“几乎都嫁人了。流放期间,一大家子分居长平、赫钦两地,彼时愁云惨淡,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熬完苦日子,女孩儿青春短暂,没道理强迫她们等待,干脆放她们自由,陆续出嫁了。”
“哦,无妨,之前的丫鬟,配小厮便配小厮了。”
姜世森话锋一转,直白问:“但现在,郭家的罪名早已被赦免,弘磊好歹是校尉,堂堂千户,在图宁堪称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为何,莫说妾侍,他身边竟然连个丫鬟也没有?”
姜玉姝好整以暇,平和答:“有的,在赫钦家中,共有七八个丫鬟呢。”
“相距数百里,她们没法照顾弘磊。”姜世森语重心长,叮嘱道:“眼下置的这个小宅子,非常好,离卫所近,方便弘磊偶尔回城歇息。”
“玉姝啊,做妻子的,应该主动为丈夫考虑,你该尽快买两个清白老实的丫鬟,放在此处,吩咐她们照顾弘磊,明白吗?”
开玩笑么?
我亲自买丫鬟、亲口吩咐别的女人伺候丈夫?自己给自己添堵?绝无可能!
身处乾朝,有许许多多所谓的“规矩”,我能忍则忍,不能忍的,也勉强忍了,唯独“妾侍、通房”一事,始终无法接受,并且不打算忍受。
一生一世一双人,虽然稀少,但并非不存在。
姜玉姝内心断然否决,却深知姜姑娘父亲的性格,不愿与外人争辩私事,便应付答:“父亲的意思,我明白。我会用心照顾弘磊的。”
“为父是为你好。”虑及原配病逝、继妻远在都城,姜世森不得已,委婉提醒长女,含糊说:“弘磊正年轻,男人嘛,不懂得料理饮食起居事宜,身边常年没个女人伺候,怎么行?”
“家里没有,岂不是逼着他去外头找?”
“万一他被外头不干不净的女人迷昏头脑,岂不麻烦?因此,你得贤惠大度,主动出手,给他买两个安分干净的丫鬟,弘磊高兴之余,会更加敬重妻子。”姜世森推心置腹地教导。
姜玉姝简直哭笑不得,耐着性子说:“弘磊绝非好色之徒,我相信他,成亲至今,他从不花天酒地——”
“糊涂!”
姜世森摇头打断,生怕女儿遭女婿嫌弃,“官场上,谁不应酬?同僚左拥右抱,弘磊却只有妻子一个女人,势必被嘲笑‘惧内’,哪个男人喜欢‘惧内’的名声呢?”
“长此以往,难免心生不满。”
真的吗?
姜玉姝欲言又止,霎时不知该如何反驳,陷入沉思,随口答:“容我想一想。”
“你曾经吃了几年苦,婆婆和丈夫皆会感念共患难之情,看见女儿、女婿融洽,为父由衷地欢喜,但就怕你仗着婆家宠爱,便大发醋性,阻拦丈夫碰别的女人,小肚鸡肠,有损夫妻之间的情分。”
没错,关于纳妾,我就是小肚鸡肠!
姜玉姝铁了心,但人之常情,却不免担忧……她魂不守舍,沉默须臾,微笑表示:“多谢父亲教诲,女儿记住了。”
“光记住有什么用?你必须踏实办妥。”姜世森满意捻须,误以为女儿听进劝了,告诫道:“‘妒忌’,是女人一大忌,‘贤妻良母’,才是长久之计。”
“嗯。”
姜玉姝虽然极反感,冷静思索,却不得不承认:他并无恶意,甚至算是一片善意,良言相劝。只不过,我实在无法接受。
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在孝道大于天的礼法下,面对名义上的父亲,姜玉姝不能翻脸,只能打起精神应付,暗忖:万幸,他过阵子就回都城,天南海北,一辈子相处不了几天,否则,我既怕自己露馅,又怕自己失态发怒。
夜间·西屋
郭弘磊沐浴后回房,反手关门,好奇问:“傍晚的时候,你和岳父聊了半天,聊什么了?”
炕烧得暖融融,姜玉姝身穿单薄寝衣,被子盖到胸口,靠着引枕看书,慢悠悠答:“聊你呢。”
“聊我?”郭弘磊挑眉,目若朗星,英武不凡。
姜玉姝抬头,笑盈盈告知:“父亲有令,吩咐我用心照顾二爷的饮食起居,不得有误。”
“唔。”
“岳父大人真好。”郭弘磊莞尔,一本正经说:“明早我得郑重谢过他,然后再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