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死,扒着歪脖子树在电闪交加的风雨里拼命往崖边挣扎。
等他淋着雨,迎着不停炸在耳边的闷雷闪电用尽全身的心力爬上去,再手脚发软回到家属院已经快天黑了。
当时家里陆老头陆老大都还没回来,他浑身湿透了,怀里抱着一兜子野生猕猴桃进到家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给还没出生的小孩儿织毛衣的郝丽华,他下意识扬起笑脸喊了她妈,却听到她近乎尖锐的一声:“别这么叫我!”
他当时一下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反应的呆站在原地,眼睛看着郝丽华捏着织毛衣的竹针转头,视线扫一眼他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模样骤紧了眉毛,脸上出现了她从没有过的嫌弃厌恶。
然后她说:“以后你还是叫我阿姨吧。”
“我本来也不是你妈,你虽然姓陆,但你有自己的亲妈,不需要这么喊我。”
先前两年一直哄着他想听他喊她一声妈的人,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用那样冷漠嫌弃的目光看着她,不许他再喊她一声妈了,他心里惶恐又无措,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又被放弃了。
就像他妈妈为了死去的爸爸放弃了他,这个妈妈也因为她自己的亲生孩子放弃了他。
果然,在晚上他睡不着起来去上厕所的时候,他听到了旁边房间里郝丽华和陆老大的谈话:“我今天让陆训喊回我阿姨了。”
陆老大好像很惊讶:“你好不容易才让他叫你声妈,怎么突然又让他叫你阿姨了?”
郝丽华没直接回陆老大,她反问了他,“你不觉得他邪性吗?他才出生多久,他爸就摔死了,妈喝农药没了,没几年老的也没了,全家就剩他一个,大家都说这样的命克亲,我总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这一胎确实也怀得不好。”
陆老大马上要有自己孩子了,他对养子态度也一直一般,又一向听老婆的,他没辩驳,好一会儿他道:“可爸那里……”
郝丽华不太在意:“只是换个称呼,又不是把人赶走,爸能说什么?”
“况且这是为了他亲孙子,仔细点不是应该的?”
“然后爷爷真的就这么接受了?”
黎菁扑过去抱住陆训,眼圈整个红透,她心疼得整个揪起来。
他才七岁,从一个破碎的家庭走向另外一个家庭,那么艰难的才从原生妈妈的放弃里走出来,得到了希望又很快迎来打击,再次被放弃,还是在他刚从生死关爬回来正害怕的时候,她不知道当初那个小小的他是怎么承受下来的这个事。
太难了,太痛了,也太狠了。
陆训伸手圈紧她,低头吻了吻她额发,时隔许多年,说起当年的事,他心里感触不大,只是对小时候那个还企盼得到爱的小孩儿感到可怜,他眼眸沉静微抬起:
“他到很后面才知道这个事。”
陆老头那个时候是渔轮厂财务科科长,渔轮厂在宁城也属于支柱型单位,他权利大,在家里的地位比现在还高一些。
他是真心疼他,但他也特别忙,那几年正是到处争斗不断的时候,他在的位置更得小心谨慎,他几乎所有时间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每天早出晚归,家里的事情他知道得少。
郝丽华在他面前也很注意小心,都没让他察觉到称呼换了的事。
一直到陆欣陆谨出生,陆谨因为先天病弱,三天两头进医院,郝丽华就和魔怔了一样,认定是他克了陆谨,一次又一次和陆老大私底下商量要把他送走。
在陆谨又一次生病去医院看过回来的早上,郝丽华叫住要去上班的公公,提了这个事。
陆老头也是才知道,儿媳妇听信了外面的话,觉得大孙儿克亲,让人改了称呼,现在还想把人送走。
陆老头发了很大的火,他当着郝丽华的面把他临出门前端着喝水的搪瓷缸砸去了桌上。
“一天到晚过得太闲了?现在外面到处破四旧,你还信这些?谨哥儿身体不好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和训哥儿什么关系?”
“你有功夫琢磨这些,对孩子照顾得仔细点也不至于三天两头送医院!”
陆老头当时着急着赶去上班,他发完火就离开了家,也没注意到因为担心生病的弟弟,还在房间里没有去上学的他。
陆老头没有注意到,郝丽华却注意到了,她推开半掩的房门看到他站在陆谨躺着的摇篮边,整个人疯了一样过来抓他。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告诉你了?这间屋子你不要进!你这个祸害,你就是存心的是不是?”
“死老头脑子坏掉了,亲生的不要,非要个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