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锦缎呢?奇巧礼物呢?亭台花树呢?都收了吗?”
“锦缎呢,小老儿听说,刺史大人说,她收这人情,不收这礼。让绣庄把锦缎都带回去,折算成等价的棉布,捐给善堂做衣裳。”
众人发出赞赏的叹声。都道刺史大人既体恤民情又心思灵活。
“奇巧礼物倒是不知道刺史大人怎么处理。至于那批派来挖湖做秋千的匠人,是唯一留下来的,不过好像被留下来做什么技术学院工程啦。”
众人又问刺史大人这算接受追求了还是没接受,老田一摇头:“小老儿又不是刺史大人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晓?话说今日不就是咱们湖州‘挑春节’?春雷鸣,地气动,万物生,芳菲盛,湖州百姓都在这一天出城挑野菜,美其名曰挑春,这一日也放纸鸢去病气,以及秋千,蹴鞠,牵勾诸般游乐,士子仕女今日也是最没拘束的一日,连州学今日都放假,不拘男女老少同乐,按照历年规矩,刺史大人是要首挑七种野菜为炊的,届时大家可以看看她身边有无人陪伴啊。”
众人得了提醒,再看看外头果然人头攒动,都往城外去,纷纷结账往外走,也有人一边走一边道:“说到州学,我倒听说上次闹了那一回,被刺史大人用课业整治了一次,并不怎么服气,最近酝酿着再闹一回的,可不要趁着今日出门再撒野了吧?”说着声音渐渐远去。
很快厅堂里就剩下临窗那一排桌子还有人,跑堂的得了吩咐并不敢靠近。
“主子……咱们……该启程回京了。”
说好了只是来坐坐的。
临窗坐着的人将筷子一搁,自备的银筷尖撞上瓷筷搁,叮铃有声。
……
文臻此时正站在刺史府门口,看着对面大轿里掀帘子对着她微笑的燕绝。
凭心而论,燕氏皇族的血统不错,燕绝的长相也可圈可点,尤其晨曦里这般款款笑着的时候,某个角度竟然还有点像燕绥,但也只是有一点点而已,而偏偏就这一点点,让文臻一大早的好心情飞了个干净。
很多人会因为长相的相似产生移情效果,文臻恰恰相反,她讨厌这种相似,这源于她的精神洁癖。所以她揉了揉眼睛,吁了口长气,实在是不明白,到底是天上降下了哪道雷,劈坏了定王殿下的哪根神经,怎么忽然就让他转了性?
“同辇而游,可好?”对面,燕绝热情邀请。
“殿下,于礼不合。”文臻含笑拒绝。
燕绝表现出和往日暴躁决然不同的风度,并不生气,放下帘子,当先而行,却又并不快走,慢悠悠地压在她的前头,他的亲王仪仗,一旦摆开就占了一条街,谁也越不过去,文臻无法,看看天色也耽搁不得,她还得去城外与民同乐,只好也上了等候多时的自己的绿呢大轿,身后一大串的湖州官员浩浩荡荡上了轿子,往城外行去。
文臻在轿子里翻看着张钺熬夜整理的案卷文书。蒋鑫已经押送王别驾上京,也带走了蒙珍珠一家,关于一年三赋的事情,果然到湖州之后,并无任何体现,湖州不收春赋,其余市县关于赋税的档案账簿也绝无此事,甚至包税之说都被属下矢口否认,春赋仿佛就是文臻偶然投宿的小村临时收取的赋税一般,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文臻将耿光陈小田等人又派了出去,私下悄悄寻访小叶村那些包税,务必将人找到,一并送给蒋鑫。
耿光陈小田等人原本护送蒋鑫先来了湖州,却被王别驾派人软禁在驿馆,一直到文臻来了以后才得了自由,文臻却也并不留这些人在自己身边,毕竟他们出身金吾卫,是皇帝的人,而她自己的秘密太多,有很多事并不方便交给他们去做。
比如之后关于湖州军权,她来了有一旬了,湖州军方官员无一人前来会见,都以军务繁忙为由,驻营不出,显然这些军方将领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她之后可能还需要去收军权。
湖州本地的士绅对她的态度也很冷漠,至今无人拜会,倒是听说去张钺府上很勤,文臻觉得,有必要组建自己的信息搜集小组了。
这些事都需要可靠的人去办。
文臻在轿子中闭目沉思,她对现在的情形早有预料,如果之前湖州的赋税存在问题,也不可能留下证据等她现在来抓,总归还是要慢慢来,军务还是要想办法打开缺口……忽然轿子一顿,她知道已经到了,隐约已经听见外头人声喧嚣,想必今日一定很是热闹,忽然看见有影子迎上轿帘,她看了那影子一眼,微微一顿,然后侧身,打开了身侧的……轿子窗户。
然后众人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刺史大人,居然推开了轿子有窗户的那一面,走了出来。
燕绝正面带微笑地站在文臻轿子前面,等着含笑来牵文臻,做一个王爷携刺史大人一同出现在百姓面前的亮相,在湖州百姓面前做一个无声的宣告。
不想文臻这个缺德女人,竟然在自己轿子两边开门,从侧面出来,还一回头,做了个万分惊讶的表情,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她轿子面前已经站了一会儿似的,一脸受宠若惊状,微微弯腰快步过来,伸手前引道:“想不到殿下已经到了,殿下请,您请——”燕绝瞪着她,如前几天一样,一口气塞在咽喉里,咽不下吐不出,又觉得恼恨,恼恨里偏又生出更多的不服气,冷笑一声道:“刺史大人真是心思灵巧,请——”两人一前一后,带领湖州官员,浩浩荡荡走过山坡,这一片是湖州城外赤岚山,以山上遍植红枫,到了秋季一片火红如赤岚闻名,山下一大片平地临湖,景致清雅,地形开阔,向来是踏春的好地方。此刻那平地上已经起了好些秋千架,还划定了蹴鞠的地方,以及牵勾的绳索都已经准备好,还有一处架了好些大锅,那是要挑春开锅煮七草汤的地方。
历年湖州挑春节,刺史或者别驾都会亲自挑春,但是士大夫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就象征性由佐使拎个篮子,拿把剪子,按照安排好的老农指引,剪下七种野菜,就算与民同乐,其后的烹制七草汤,也就是别驾或者长史去拿个勺子搅合两下,自有专门的厨娘烹煮,反正那玩意儿清汤寡水的也没人喝。
所以今年,按照惯例,湖州府白林要将文臻往台上引请她高坐训话的时候,却见文臻手一招,她的丫鬟笑吟吟拎着篮子,篮子里头还有一些小型工具,不禁怔了。
“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挖荠菜啊。”
湖州官员们张着嘴,看见文臻带着采桑汇进了人群,蹲进了一群采野菜的老娘们中间。
妇人们急忙呐呐地要起身问好,文臻头也不抬,道:“这一片的荠菜好,肥嫩,快点挖,不然都归我了!”
妇人们都笑起来。
“大人,这苦丁菜太苦了,咱们都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