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俞就是个读书人,家中只这一幼女,听闻噩耗晴天霹雳,当即拉着他要上殿叩阍告宜王,姚文邕到了此时也已经没了退路,今日便只得站在了这里。
此刻听见传召声如传自天上,仰望高处日光刺眼,心中凛然的时候也不禁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逼到死角,也只能拼死一搏。
反正当日之事也没有人证,也没有人知道林氏到底为何而死。
他进了殿,也不敢多看,顺着姚太尉的指示,俯伏在阶下,将当日之事又说了一遍。当然,这个版本里,自然他和妻子只是无辜的客人。这人是姚家难得的读书种子,口才很是不错,将当时船被撞断时候的天崩地裂,众生哀嚎,海上历险,暗鲨出没,渲染得惊险曲折,令人屏息,便是连文臻听了,都觉得仅仅就他的描述来看,此举实在是倒行逆施,反社会反人类的典型行为。
姚文邕之前已经推演了很多遍,自觉这说辞没问题,说完了心也定了,忍泪磕头,不发一言。
他如果哭着喊着要求皇帝皇后申冤,一来场合不对容易被人攻击;二来此刻的隐忍反而更能打动人。因此很多臣子都露出了同情之色,但一时还没人敢开口。
燕绝忽然嘿嘿一笑,道:“三哥,这事儿做得不怎么地道啊。还有,文大人,你在这事情里诸般表现,也愧为人臣啊!”
这话一出,便有人接话道:“确实。文大人,此事你当有个交代才是。”
顿时还有一批臣子附和——除了有明显立场的,弹劾燕绥的主力军以御史居多,毕竟这是御史的职责,且御史风闻奏事,弹劾无罪,是相对最不畏惧燕绥的人群。
御史们知道燕绥难啃,相反文臻倒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之前就听闻这位文大人和宜王殿下颇有些不清楚,如今正好问个明白。否则一个厨子出身,又是女子的人,虽说对朝廷有微功,但这样短期内一升再升,都升做一司主官了,实在也有些不像话。
御史好名,并不在意谁受宠爱谁强权,越是这种角色,啃下来越流芳百世,因此都飞快地蹦了出来,也忘记了这是皇后寿辰,笏板一伸,喷人的话儿便滚滚而出。
“听说建州百姓是被文大人邀请上船的,文大人对此有何解释?”
“撞船当日,百姓流离于海上,文大人当时在做什么?”
“文大人和姚大人一殿为臣,和林氏同为女子,不曾想竟然如此狠心,任林氏殁于海中。如此心性,怎可供职朝堂?”
“是极。裹挟百姓于前,不思拯救于后。如此罪责,理应追究!”
景仁宫又吵成了菜市场,到处充斥着鄙弃的言语和愤怒的眼光,林飞白好几次要走出来,都被文臻拉住,直到他们自嗨的话题进入了商讨如何对她处置的程序,她才上前了一步。
这一步,便让所有人自动歇了口。
一直没有说话的单司空和李相,对视了一眼,眼底微微赞赏。
不管事情真相怎样,最起码这小女子的养气功夫一流。这是她第一次上朝,换成寻常人,比如那个已经做了很多年官的姚文邕,在这样的场合都战战栗栗,更不要说第一次上朝就要面对群臣攻讦,狂风骤雨。
换成别的新人,要么两股战战,要么沉不住气早早辩白,那就会迷失在御史的伶牙俐齿风暴中,到最后免不了被人牵鼻子走。
等到所有人说个尽兴,再从容出面,确实是能瞬间主控场面,但,在这种情境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李相悄悄对单一令道:“殿下以福寿膏换司空扶持这丫头,司空当日还不乐意,如今瞧着可值得一扶?”
单一令捋须一哂,“是非且不提,但这份心性,殿下倒也没亏了我。不过……”他悠悠道,“且看今日,她要如何脱了这是非罢。”
……
文臻上前一步,直到确定吸引了众人目光,大家都收声了,才笑道:“今日这一场面,何其熟悉。仿佛前些日子为人庆生,也发生过一次。”
众人都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宴请并为步湛庆生那一次,当时遭遇陷害,被千夫所指。
众人面面相觑,都明白这句话的双关意思了,这不是暗示并警告今日之事很可能和那日国宴情形相似,小心翻转打脸吗。
燕绝的脸色更难看了,道:“你是在暗示有人陷害你吗?乌海之上落海的数百百姓都是在陷害你和三哥是吗?”
“殿下啊,”文臻笑眯眯地看着他,“您的思路真是广阔。怎么会有人陷害我呢?就好像当日国宴之前有人先给步世子灌饱腹茶一样,那怎么能叫陷害呢?那不过叫更进一步考验啊。”
燕绝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瞬间收声,叉着腿不说话了。
众臣:“……”
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文臻后半句话,已经笑吟吟又接了下去,“……所以今天的也不叫陷害,叫栽赃撒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