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下沉,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江白岐一身咖色毛衣,微尖的下巴藏在领子裡,笑吟吟朝他打瞭声招呼,“去哪,我送你”
这个点车流量大,不方便长时间停靠,见谢澜点头,麻利地下车,帮忙把大包小包塞进后备箱。
“谢谢”,谢澜揉瞭揉手心被勒出的痕迹,状似不经意问,“打哪儿来的”
路上有些堵,等红灯的时候,江白岐扬瞭扬手中文件,“刚开完会,路过捎你一段对瞭,你票订好瞭”
谢澜点头,“后天一早的火车。”
“后天”江白岐眼神微讶,示意他看日程表,“正好我下周一要去康台,怎麽样,要不要搭我的顺风车”
他不自觉握紧方向盘,生怕被拒绝似的补充道,“东西这麽多,寄回去还要特意拿,不如开车方便。再说我隻是顺路,你要拒绝就生分瞭。”
好赖话全让他说瞭,谢澜似笑非笑看著他,“到时候你是不是还要说,来都来瞭,不请我去你傢坐坐”
江白岐眨眨眼睛,半点没有被猜中心思的窘迫,“诶,你怎麽知道的”
谢澜淡淡收回视线,“自然是猜的。”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约定好后天一早见。
因为谢澜提醒,康台比京城还要冷,江白岐特意带瞭件厚实的羽绒服外加围巾。
车裡暖和,他探出一隻手朝谢澜摇瞭两下,随即打开后座的门,“这裡,快来。”
谢澜看瞭眼驾驶室西装革履的人,“司机送我们去”
“对啊”,江白岐让出位置,又不知从哪翻出两包零食,“给,要不要吃”
谢澜接过来道瞭声谢,内心一阵好笑,这不是常规操作吗,他怎麽会下意识觉得,对方要自己开车去。
从出生到现在,这是江白岐第一次来农村,路面逐渐变得坑坑洼洼,尽管司机已经很小心,坐在车裡还是免不瞭颠来颠去。
谢澜已经习惯瞭,倒是旁边的人面色发白,眉毛也跟著皱瞭起来。
正值傍晚,不少人干完活往傢赶,乍一见陌生气派的商务车,免不瞭交头接耳,好奇地多看上两眼。
谢澜帮他拧开保温杯,“乡下都是土路,我傢就在前面,要不停在这我走回去就行。”
江白岐抿唇,笑得有些勉强,“我没事,继续开。”
后半句是跟司机说的。
谢澜提前打过招呼,说是室友送回来的,要请到傢裡坐坐。
老头一早就把院门敞开瞭,听见汽车声,晃晃悠悠走出来接人。
外面天寒地冻,谢澜递给他两个最轻的袋子,把人往屋裡赶,“东西不多,我跟同学拿的过来。”
对方怎麽说都是谢澜的长辈,江白岐不好空著手来,从后备箱翻出三大箱进口营养品,叫司机搬瞭下来,跟进院子打招呼,“爷爷好,我是谢澜大学同学,江白岐。”
老头转过脸不咸不淡的应瞭声,蒙著白翳的眼睛准确无误看向他,隻是打量,也不叫人进屋坐。
江白岐被他看得一憷,进而生出几分恼意。
一个身残体弱的瞎子,是怎麽找准他在哪的
他勉强维持住笑意,一旋身退出院子,“谢澜,你爷爷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村裡就是这样,谁傢有事,没一会儿左邻右舍的都知道瞭,全赶来凑热闹。谢澜一一打过招呼,闻言眼神透著茫然,“怎麽会,晚上冷,别在院儿裡站著瞭,进屋坐。”
江白岐心裡憋著的那股气消散不少,端端正正坐在老式沙发上。
他真的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般贫穷的地方,傢裡连块像样的瓷砖都没有,最大的电器是他们傢不知多少年前淘汰下来、连佣人都不屑用的电视,勉强称之为茶几的木桌是瘸腿的,下面垫著花花绿绿的书。
屋裡没有暖气,取暖要用炭盆,唯一体面些的隻有谢澜的房间,他看到瞭自己做的书桌,和上面满满当当的学习资料。
谢澜生得好,皮肤又白,任谁也想不出傢中竟这样破败。
换言之,这麽落后的村子,是怎麽培养出谢澜的
江白岐百思不得其解,隻坐瞭短短五分钟,他便觉得浑身不适,破天荒开始后悔坚持跟过来瞭。
谢澜外出上学,平时傢裡多亏乡裡乡亲帮衬,见三叔六婶的过来,顺手就把买来的年货送瞭,省的过年忙,腾不出时间。
吕叔嘴上说著乱花钱,实际笑得牙不见眼,“你不在,之龙那孩子又玩疯瞭,考试一连倒退十名。”
谢澜笑说“是吗那我过两天可得好好说说他。行吕叔,傢裡有客人,回头再聊。”
谢澜一进屋,见江白岐盯著那盆碳火发呆,“冷吗”
江白岐摇头,看上去欲言又止。
谢澜没什麽低人一等的感觉,隻是看出对方不适应,心裡难免过意不去,“晚上想吃什麽”
江白岐站起来,眼睫低垂,仿佛受瞭天大委屈,“你会做饭今天恐怕不行我不太舒服,想回县裡休息一晚,改天再约你出来逛,可以吗”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都松快几分。这地方多待一秒,他都会发疯。
“你要回去”谢澜看瞭眼黑下来的天,“要不吃过饭再走”
江白岐摇头,“不用瞭,我没什麽胃口让爷爷看见不好,容易误会。”
谢澜一想也是,等他做好饭,对方恐怕都到镇上瞭,拖久瞭夜路更难走,就没强留,隻把人送到门口,“到瞭记得给我发消息。”
“嗯”,江白岐拉上车门,直到谢澜的身影消失,才收回视线,神情冷凝,是学校裡从未展露过的样子,“给江傢开瞭这麽多年车,你应该知道什麽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