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之,或者说恶人格定定望著他,时间在这一刻像是静止瞭,过瞭会儿他转过头去,什麽都没说,唯有幸福指数悄悄上涨瞭百分之五。
而这好不容易增长的数值,在燕瑾年接下来的话中悉数降瞭回去,并开始剧烈波动。
尽管事情并非燕瑾年做的,但在萧明之面前,他还是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脸色涨红,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大牢关著的人中有他昔日同僚,审问时不小心说漏瞭嘴他说,你父兄当年误入埋伏不是意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当年参与其中的知情者都被先帝下旨秘密处死瞭,但总有那麽几个亲人朋友瞭解内幕,拼在一起就是完整的真相。
死亡面前,功名利禄、万贯傢财都成过往云烟,不知谁先起的头,为求保命恨不能把死对头踩进泥裡,谁傢的阴私都敢往外说,一不小心就把这件本该烂在肚子裡的丑事带瞭出来。
西戎未向燕称臣前,近乎年年来犯。他们虽有万顷草原,牛羊美酒,却也有梦魇般的荒漠戈壁,因此格外羡慕中原万裡河山,肥沃稻田,像一群盯住猎物的饿狼,抓住时机便倾巢而出。
一桩陈年旧事,隔著漫长时光,重现于衆人面前。
明,珠宝也。日月光辉是为明;太平盛世,邺京城千傢万户燃起的煌煌灯火亦为明,简单一字,蕴含著父母对未来的企盼。
萧明之幼时非常幸福,虽有严父,但母亲慈爱,兄长包容,每每闯瞭祸总有人护著,称之为泡在蜜罐裡长大的也不为过。
兄弟二人皆是习武奇才,兄长萧琮天生神力,曾以十岁稚龄拉开父亲惯用的黑羽弓,把天上飞的大雁射瞭下来。
萧明之的能力则更多体现在排兵佈阵上,九岁时各傢兵法倒背如流,两年后参与战前议事,提出略施薄利,步步诱敌深入之计。
被采纳后,一举歼灭西戎铁骑近万人。
建平九年,萧明之的父亲萧怀雍提出,大燕国力强盛,可主动出击,趁西戎休养生息之际将其一举歼灭。
帝允,封萧怀雍为镇北大将军,率五十万大军出兵西北,捷报频传,上书燕军已深入草原腹地,不日将取西戎王首级。
帝心甚悦,当日夜宴群臣,提前庆祝这场战役的胜利。
觥筹交错间,那时还是尚书左丞的贤国公向燕帝进言,燕军大捷本是好事,但萧氏一族自高祖起就颇受重用,待萧怀雍回朝,已然封无可封,北敌既平,手握重兵、且生有二子的将军一跃成为皇权最大威胁。
紧接著,他又以前朝五侯之乱举例,劝皇帝收回兵权。
朝臣各执一词,有人支持,自然也有人反对,就这样在宴席上吵瞭起来。
左丞的话对沉浸在喜悦与自得中的燕帝来说,不亚于棒喝,冷水兜头浇下,他心中忌惮,面上却不咸不淡地斥瞭几句,将此事按下不提。
宴后,帝密宣左丞前往无极殿面圣,许是酒意上头,两人暗中拟定出一个堪称毒辣的计划。
次日,燕帝下旨,命萧怀雍回京述职,并派人与西戎议和。
然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萧怀雍御敌多年,深知蛮夷人脾性,今朝放过,得到一丝喘息,便要卷土重来,加倍从大燕百姓身上讨回来。
他不胜其扰,叫人把喋喋不休的监军捆瞭去,关在营帐裡好吃好喝的招待,隻字不提撤军之事。
此举恰中燕帝下怀。
同月,燕帝再下密旨,而领旨之人,正是萧怀雍的副将,慕容绍。
建平九年冬,萧怀雍接探子来报,称西戎王亲率五千精兵埋伏于浮驼山下。
临近岁首,衆将士都想回乡过个好年,萧怀雍反複确认消息无误后,决定趁夜兵分两路,在副将慕容绍带领下绕路至黑水,前后夹击,一举歼敌。
萧明之年纪小熬不住夜,在母亲的轻哄声裡酣然入睡,翌日却见将军府衆人面色沉重,隐有哀痛之色,几番逼问才知道,父亲彻夜未归,入山后与大军失联,至今已有三个时辰。
时至正午,再也坐不住的萧琮拦下萧明之,率亲卫沿父亲行进路线找人,遇袭后同样音信全无。
一天之内,萧明之接连失去父亲与兄长,连母亲也因惊闻噩耗、急怒攻心昏瞭过去,作为萧怀雍仅剩的儿子,他隻能暂替镇北将军一职,顶著无数压力,一面寻找父兄踪迹,一面制定对敌之策,追击西戎。
随时间推移,两人生存的几率越来越渺茫,整整一月,萧明之遍寻不得,他的两位至亲,永远沉眠在茫茫大雪之中,尸骨无存。
当邺京沉浸在新岁的喜悦中,萧明之亲手为父兄立下衣冠塚,于坟前枯坐一夜,落霜雪满身,恍若一夜白头。
某日傍晚,时隔一月,慕容绍竟然瘸著腿回来瞭,他脸上多瞭道疤,见瞭萧明之后伏跪在地,未开口已是涕泪横流,
“小将军,那日我与将军趁夜突袭,孰料中瞭敌方埋伏,我军尽数被灭属下无能,未能护将军周全,还被西戎蛮人掳瞭去,辗转多日才逃回来报信,请小将军责罚”
他狠狠抽瞭自己一巴掌,情真意切的重複,“属下侥幸逃生,无颜苟活于世,请小将军责罚”
一番话顺利点燃诸将士怒火,恨不能连夜取西戎王首级,替将军报仇。
然而,他说的话萧明之一个字都不信。从乘胜追击到突然遇害,整个过程处处透著疑点。
撇开萧怀雍素来谨慎的性格不谈,萧明之和父亲一同确认过消息真实度,甚至亲自查探过,西戎王确在浮驼山,然后才定下偷袭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