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上来的账目厚度可观,记录最早可追溯到上一年月,每一次交易都能对得上号,就算是谢澜也挑不出错来。
一指厚的账本连次涂改痕迹都没有,比模板还要工整几分,孙掌柜表现得越完美,就越证明瞭这傢店藏著猫腻。
他们都清楚这个道理,然而苦于查不到证据,连把人带走审问的理由都没有。
察觉到燕瑾年强行抓人的意图,萧明之朝他轻轻摇瞭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直到走出这条街,燕瑾年才问出心中疑惑,“为什麽不能把他抓回来,辅以重刑,定能撬开他的嘴巴。”
谢澜替萧明之解释道,“的确是个办法,但并非上策,无故抓人,殿下还想不想要名声瞭这些人沆瀣一气,恐怕我们前脚把掌柜的带走,后脚以势压人的消息就能传遍整片江都。”
燕瑾年皱眉,虚心求教,“那何为上策”
谢澜拉著萧明之避开水洼,按记忆前往距离最近的施粥点,“回去再详说,我们先去那对母子说的地方看看。”
粥棚外围满瞭衣衫褴褛的百姓,队伍排得很长,因为今日有馀粮,人群在官兵的维护下还算有序。
打眼一看,排在前面的的确有不少壮年男性,脸颊饱满无凹陷,身强力壮,分明是混在真正的灾民裡捣乱的。
萧明之记性不差,认出排在一名老妇人前面、袖口打著补丁的男人不久前才见过,对方当时正捧著一碗粥喝,没想到现在又排上瞭,还挤在一个不错的位置上。
有手有脚,明明可以自食其力,却跑来和老人孩子抢朝廷救济的食物。
“将军不可”,谢澜拦下怒气冲冲的人,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隻管得瞭一时,却不能永远守在这裡,往好裡说,他们大可以换一个粥棚,或者趁我们不在的时候过来;往坏裡想,这样恶劣的天气,百姓情绪是最容易煽动的,处理不好,发展成暴动,岂不更难”
燕瑾年总觉得他在故弄玄虚,“依你之见,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眼看就要轮到那位打著补丁的男子瞭,谢澜快步上前,随意拔起一撮肆意生长的野草丢进米粥裡。
那男子目眦欲裂,指著他的手直哆嗦,“你往粥裡扔髒东西,我们还怎麽吃”
此话一出,有不少人跟著附和,人人骂他卑鄙无耻,叫唤最厉害的,正是他们先前注意到的几个壮年男人。
燕瑾年早知他要祸害粮食,说什麽也不会问出那句话的,登时悔得肠子都青瞭,恨恨低斥一声,“蛮人”
萧明之皱眉不语。即使这个时候,他也相信谢澜定有他的理由。
施粥的士兵注意到他和县令是一起的,一时间拿不准该不该捆人,正打算低头装作什麽都没看见,馀光却发现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拿起备用碗给自己盛瞭一勺,当著衆人面喝光瞭。
谢澜让出位置,唇边勾起的弧度在补丁男眼裡十分欠揍,“我幼时也经常吃不上饭,饿得很瞭连草根泥巴都能吃,现在米汤裡落瞭几根草,又有什麽关系呢”
补丁男一噎,他身后是名瘦成麻杆的半大孩子,由于运气不好,已经两天没抢到饭吃瞭。
他见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前面的人挤瞭过去,将有豁口的碗递到士兵跟前,眼神渴望,乍一看犹如草原饿瞭十天肚子的野狼,“给我,我吃”
谢澜依旧是笑著的,隻是这笑意却未达眼底,“想吃的留下,嫌髒的可自行离开。”
像一滴水落入油锅,短暂安静后,人群轰然炸开,距离远的看不清状况,嘀嘀咕咕问个不停。
“这人谁啊”
“和县令一块儿来的,应该也是当官的吧”
“哎呀管他个球,快往前快往前,那大块头走瞭,这说不定是最后一锅,晚瞭又要饿一天。”
千人千面,厌恶痛骂者有之,饿到极致的人眼裡却隻有来之不易的食物。
眨眼间队伍缩水一半,哗啦啦走瞭不少人。,:,
霸道王爷俏王妃(20)
被迫离开队伍的数名壮年男子皆有任务在身,哪裡肯就此离开。
越往后的队伍越乱,一名面相凶狠半伏下身体,让前面的人挡住自己,双手呈喇叭状故意挑唆道,“乡亲们,朝廷派来的人吃香的喝辣的,如今却故意在我们的粥裡添沙子,这能忍吗”
有时候行动远比单纯苍白的语言更有冲击力。
眼见流民又有骚动趋势,萧明之拨开人群上前,拿过谢澜的碗重新盛满,同样面不改色喝瞭下去,面向队伍将碗底朝上控瞭控,声音沉静,却足以让后排的人听清,
“大燕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它的子民,真正的绊脚石,就是藏在你们中间混淆视听、滥竽充数的人,今后各位乡亲无论谁发现他们,都可以找衙门报官。”
燕瑾年反应还算快,目瞪口呆过后,也跟著走到粥棚下,一边亮明身份一边给自己盛瞭一碗,咬牙喝瞭下去。
说实话,米粥本来就稀,寡淡如白开水,加进野草后更有种怪异的土腥味,即使是最不受宠爱的时候,他也没吃过这种东西,也不知那俩人是怎麽忍下去的。
不管心裡怎麽想,燕瑾年都没有表现出来。
江都的一切远超出他二十多年的见识和认知,一碗稀米粥下肚,燕瑾年望著一张张消瘦的面庞,心中莫名燃起瞭一团火,不是需要发洩的怒火,而是迫切想为百姓做些什麽、迫切想荡尽世间不平事的心火。
用后世的话来评价,大概是热血上头、迟来数年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