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潥城自然不止顺亨一傢米铺,它们大多有一个共同特点米粮充足,但真正前来买米的顾客少得一隻手都能数过来,寻常百姓隻远远观望,并不上前。
每当看到有人抱著米出来,眼睛都绿瞭。
为调查行情,谢澜一行人接连逛过多傢商铺,可这些铺子裡的掌柜如同商量好一般,一问价钱定得比谁都高,一问缘由哭得比谁都惨。
东边这傢掌柜看到身穿墨绿色官服的县令,立刻猜出瞭后面几人的身份,弓著腰一把泪一把鼻涕地诉苦,“现在粮价涨得厉害,库存都是从别人手裡高价收来的,不是小人不想尽一份力,但总要养傢糊口才是。”
把他的话简单翻译一下,就是别傢都这麽贵,谁降价谁吃亏,商人重利,每压一斗,损失的都是真金白银,他们能愿意才怪。
谢澜微微蹙眉,抓住其中几个关键字,“敢问阁下在哪裡进的这批粮食”
掌柜如同演练过千万次那般对答如流,“说来话长,库存告急又逢连日暴雨,小人一直没能进货,眼看雨越下越大,淹瞭不少良田,这才雇人跑到嘉洲进货,那时候粮就已经涨价瞭,进时一两六斗,我卖一两斗,扣除打赏钱,真赚不瞭什麽。”
谢澜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邺京的米价才一两一石四斗,这话便是明知道朝廷拿连成利益共同体的粮商没法子,为求暴利,连脸都不要瞭。
做生意嘛,向来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掌柜搓瞭搓手,语气诚恳,“这样吧,小人也没有别的东西,殿下心系江都百姓,不远万裡而来,几石米还是送得起的。”
他说完给小二使瞭个眼色,后者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米斗开始往裡倒米。
“不必”,伸手不打笑脸人,燕瑾年到底缺乏经验,他们又拿不出证据,准备好责问的话卡在喉咙裡,寻不到由头发作。
恰在此时,堂外传来一阵喧闹,一名抱著孩子的女人被店伙计赶苍蝇似的推瞭出去,“去去去,没钱来买什麽东西,咱们这都是做买卖的,做不瞭慈善。”
握在手裡的铜板叮叮当当掉瞭一地,女人艰难地跪下连泥带水一齐捞进怀裡,她怀裡的孩子看著不过一两岁大,受到惊吓扁嘴哭瞭起来,因为饿得没瞭力气,哭声细弱如猫叫。
相似的一幕几乎隔几日就上演一遭,围观的百姓眼神麻木,俨然已经习惯瞭。
那伙计素来倨傲,大概嫌女人挡在门口碍事,也不管她捡完没有,抬脚就要踹,“赶紧闪开,别碍著别人做生意。”
萧明之面色像覆瞭层薄薄的霜雪,这次不用他开口,影七便自发过去,把不远处狗仗人势的傢伙两隻手反剪在背后控制住瞭,甚至还贴心地把蓑衣罩在女人跟孩子身上。
谢澜眯起眼尾,隔著重重雨幕看清瞭门面上挂著的牌匾顺亨米铺。
燕瑾年见状也没瞭套消息的心思,临走前冷声道,“你有这份心,倒不如把东西送给真正需要的人。”
见一行人离开,小二停下手裡的活,“掌柜的,这米还送吗”
“当然要送”,东傢掌柜黑著脸站在簷下观望,反问的话更像在暗示著什麽,“邺京来人,说的话咱们照做就是,哪有胆子违抗。”
女人朝几人屈膝行礼,面容枯藁憔悴,“多谢几位大人救命之恩。”
这个年代饥饿和高烧很容易夺走一条脆弱的生命,萧明之见她怀裡抱著的孩子脸颊通红,似乎正生著病,便偷偷塞给她一粒银子,低声道,“直走左拐有傢药铺,拿著买点药去吧。”
谢澜在他旁边将这点小动作瞧得清清楚楚,眼神温柔一瞬,“城内设瞭几处粥棚,人人都能免费领一碗,虽不足以果腹,至少能好过一些。”
女人顾及恩情,犹豫片刻还是把知道的事说瞭出来,“两位大人有所不知,每日的粮食有限,有能力挤到前面的都是青壮年,如妾身这般拖傢带口的,去瞭也是白去遇见急性子的,说不定还会挨打。”
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古怪。
救灾,救的究竟是谁
顺亨米铺的掌柜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长相十分面善,听见呼嚎声出门查看情况,“几位大人,不知我这伙计犯瞭什麽错,为何要抓他”
燕瑾年不跟他打太极,“当街伤人,按我朝律法,该杖责二十。”
掌柜瞥瞭缩在几人身后的那对母子一眼,表情愠怒,照著店小二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欺凌弱小,品行不端,我怎麽会招进来你这种败类”
面对燕瑾年,他又变瞭副模样,笑著拱瞭拱手,“外面下著雨,殿下跟几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如来小店歇歇脚,喝杯热茶,有事也好慢慢说。”
谢澜跟著坐于下首,不著痕迹打量四周,从装潢到掌柜的穿著打扮,比其他几傢店还要普通低调,仿佛为掩盖著什麽。
掌柜泡的虽是陈茶,却是一百六十两纹银才能得来一包的铁观音,要知道大燕九品官员一年的俸禄也隻有四十五两银子,外加二十石俸米。
没看对面捧著茶盏的县令脸都绿瞭,不知是因为憋屈还是嫉妒。
燕瑾年自来到江都地界就压瞭一肚子火,碰都没碰桌上的茶杯,沉著脸问,“掌柜可知,朝廷发放的十万石赈灾粮被人调换的事”
掌柜自称姓孙,闻言惊诧道,“这事关机密,小人何从得知啊。”
燕瑾年重重拍瞭下桌子,直视著他的眼睛,“我也想知道,你究竟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孙掌柜惶恐跪地,一个劲喊冤,“殿下明察,小人行得正坐得端,每一笔进账都有记录,绝不敢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