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趴在马背上,全凭意念强撑,才不至于昏死过去。
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邺京城西门。
守城将领与苏氏有私,见一人浴血伏在马背上,身前还驮著一名面色青白的女子,看上去已经咽气瞭,正要询问,听见“宁王”二字时立刻叫人放行。
身旁的士兵疑惑不解,“大人,就这样放他走能行吗”
将领瞥他一眼,念在此人一脸求知欲、平时也会做人的份上才愿意提点一二,“你记著,如今这世道,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宁王的人,耽误瞭人傢的事,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那士兵点头赔笑,连连称是,“多谢大人指点。”
大燕禁止车马在人口稠密的闹市区高速行驶,偶尔碰见一个不怕死的,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常宣顾不得其他,一路带翻不少商贩的摊铺,在此起彼伏的叫骂声裡停在一座酒楼前,他浑身发冷,聚不起一丝力气,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身下洇出一大块血迹。
掌柜是苏氏的人,嫌死人晦气,正欲把他轰走,看清血污下的那张脸时心中大惊,“常宣你怎麽弄成这个样子瞭快来人,去把大夫喊来。”
常宣俨然隻剩一口气瞭,眼前一片血色,抓住掌柜腕骨的手却箍得人生疼,急切想表达什麽,拼尽全力才发出的声音细如蚊蝇,“太子”
掌柜被迫伏跪在地,贴在他嘴边试图听清具体内容,说来说去也隻能分辨出几个词语
“太子有诈刺客”
常宣失血过多,心事一瞭,歪头闭上眼睛。
店中小二被吓傻瞭,战战兢兢问,“掌、掌柜的,这大夫还请吗”
“请个屁”,掌柜抖抖袖袍站起来,也不管他心理阴影有多大,径直吩咐道,“你先找两个人把他们抬进后堂,注意避开客人。”
店小二欲哭无泪,目送掌柜身影消失在巷口,看方向像是去宁王府的。
掌柜反应再迅速,终究比太子派去的人慢瞭一步。首领下马飞奔入府,请求面见燕承书。
后者停下手裡的动作,看向下首,“事情可办成瞭”
“是”,首领屈膝跪地,沉声道,“属下无能,那刺客太过狡猾,趁我等不备假死逃生,未能将事情处理干净,请主子责罚。”
太子沉著脸一言不发,半晌后问,“老三可知道是谁帮瞭他”
首领不敢隐瞒,把燕瑾年的反应详细的描述瞭一遍,末瞭道,“主子,我观他胆小如鼠,刺客还未近身就险些尿瞭裤子,难成大器,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
太子眉头松瞭又紧,“也罢,孤即刻进宫禀报父皇三弟遇刺一事,定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首领沉声恭维,“主子英明”
太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著他,因为心情好,声音难得温和,“自己去领罚,再有下次,休怪我不留情面。”
几傢欢喜几傢愁,比起最近诸事不顺的燕九瑜,春风得意的太子,饶是谢澜这般经历无数世界的任务者,见到越来越多面黄肌瘦的百姓也不免皱眉。
路有饿殍,邺京却一片歌舞升平,燕帝寿辰耗费的雪花银更有万金之数,奢侈无比。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这份落差与荒谬的。
燕瑾年一行走的是官道,抵达江都最快也要半月,期间途径州县五十馀座,大小驿站无数,停停走走,很是耗费时间。
步入南方地界,明显能感受到气候湿润起来,绿草茵茵,蝉鸣声聒噪,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为赶路隻能冒雨前进。
连日暴雨,江都万亩良田被淹,灾民高达数十万,无傢可归的百姓隻能拖傢带口逃至周边郡县。
然而每座城池容纳的人口数量有限,超出承受范围不但影响治安,还会影响城内百姓生活,因此逃难的流民隻能在城外安营扎寨,饿死百姓的尸身无人处理,天气潮湿闷热,腐烂后又引发疫病,简直恶性循环。
远水解不瞭近渴,朝廷发放的灾银粮食终归有限,谢澜他们需要沿路募粮。
是夜,谢澜房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王都统慢悠悠坐在对面的玫瑰椅上,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瞭杯茶。
谢澜放下笔,模仿赵都统的样子直直瞪视著他,“王兄倒挺自来熟,这麽晚瞭你来做什麽”
王都统笑眯眯的,不见平日裡针锋相对的架势,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笃定道,“你不是他。”
谢澜虽面上不显,心中却万分诧异,一时竟分不清他在试探,还是当真发现瞭猫腻,“王兄若是害瞭癔症大可直说,有我接替正都统一职,您也好放心。”
平心而论,王都统算是个肯为百姓做实事的,如非必要,谢澜不想对他动手。
王都统仿佛没察觉到那一闪即逝的杀意,语气不紧不慢,“阁下还是不够瞭解他,我和赵叔淹做瞭许多年死对头,论瞭解,我称第一,还没有人敢称第二,真正的他,绝不可能亲手为他口中的下等人盛粥。”
“”谢澜猜不透他的意图,干脆静观其变。
王都统喝瞭口茶,“阁下放心,老夫若想揭穿你身份,为何不选在白日,当著衆多将士的面戳破,顺道将你拿下
从这些天的观察看,你这顶替之人远胜赵叔淹百倍,既是如此,老夫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谢澜笑瞭笑,“大人胸襟宽广,晚辈敬佩不已,有些话并非发自本心,还请您不要介怀。”
王都统“话说到这份上,阁下可否让老夫一睹真容”
谢澜摇头,“不可,非不愿,而是有隐难言。在下来此,隻为解决水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人莫要再问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