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北茗知道,周母知道,周华和其他相关的人其实也知道,所有这些检查的意义,其实都是在给最后的结果加一个框框,就好比给台灯增加一个可以照到的范围。
虽然医生告诉周母可以试一下,因为还在症状还处于早期阶段,通过治疗,五年存活的机会还是比较大。但是周母已经失去了信念,她认为胰腺癌就是不治之症,治病不过是了却心愿,没有实际意义,程北茗和周华的劝解都是孝心而已。
周四下午,她坚持回到家里,等程北茗回来,然后对她说,“我知道你们有孝心,想我多活几年,我也想多活几年。但是人都有自己的命,医生能治病,但是改不了命啊。我也问了周宪,他也在网上看了很多消息,说着这个病不好治。”
程北茗听了,生气的说,“哪个病都不好治,但也没有说生病就放着不管的道理,难道要我们看着你痛苦,见死不救?”
周华赶紧说,“你先别着急,我现在打电话问下周宪,看看他是怎么跟妈说的。”
周华说完,就打电话给周宪,问他是怎么跟周母说的。周宪说,“妈那天问了我,他让我跟她说实话,告诉她这个病能不能治,我说胰腺癌现在是最难治的癌症,不好治。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医生怎么说。”
周华说,“医生说癌症现在还是早期阶段,可以治疗,但是妈听了你的话,现在不肯治疗,想回去。”
周宪说,“如果医生说可以治疗,那就要她治啊。她当时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胰腺癌?治不治得了?我没有反应过来,就说胰腺癌不好治。”
周华对周母说,“他说的是笼统的情况,有的胰腺癌到了晚期,确实不好治;但是你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医生说是早期,还可以治疗。你不能看到个胰腺癌,就把它混为一谈。”
周母听他这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她看了周父一眼,周父埋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再看看程北茗,她自从说完那句话之后,不时看看手机,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看着周华说,“要不你让我再考虑一晚上,我不是怕花钱,也不是怕疼痛什么,我是怕死在医院。如果一定要死,我要死在老家的房子里。”
程北茗听她说到这里,忽然忍不住小心啜泣了。周母看到她哭起来,停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喃喃的说,“你别伤心,如果你们觉得可以治,我听你的就是。”
这时,晓毅从里面出来说,“妈妈,我作业写完了。”他说之后,才注意到凝重的气氛和程北茗抑制不住的哭泣,赶紧坐在程北茗旁边,轻声的问,“妈妈,你怎么了?”
程北茗擦了擦眼泪说,“我忽然想起外婆了。”
晓毅说,“你周末才见到她的,你这周又惹她生气了么?想她就个视频啊?”
程北茗哭笑着说,“我想起了我的外婆,不是你的外婆。”
晓毅问,“哦,她对你特别好是不是?”
程北茗点点头,又擦了擦眼泪,然后对他说,“你让爸爸带你去洗漱,一会儿自己看会儿书,早点睡。我们还要商量事情。”
晓毅说,“你伤心了,有什么事跟我说一下,你心情就会好一些啊!我都十岁了,又不是小孩子。你是为奶奶的事情伤心么?”
程北茗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虽然为婆婆不肯治病的事情生气,但确实是忽然想到外婆才伤心的。她记得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跟着外婆生活在农村;自己上小学才回到城里;但寒暑假,她都会回到农村,直到外婆去世。
听到外婆病重的那天,自己正在考试,父母原本以为还有两天,等她考试结束再回家。就这样,她没有来得及见外婆最后一面。其实,外婆已经卧床大半年了。她中间还回去看望过一次,问过母亲为什么不带她去医,母亲说看过医生了,建议回家休养。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生离死别。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她想着过往,总觉得外婆的是可以医治的,只是因为家里凑不齐钱,才让外婆在家拖到死去。后来,程北茗为这事跟母亲问过。母亲说,我们看了省城的几个医生,也托人打听过,说是年纪大了,真的治不了。
但她仍忘不了外婆的话,“回去吧,不治了。就算治好了,也不过多活两年,可是把你们都拖苦了,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虽然她这么想着,也理解到大人们可能真的有什么难处。现在,她也要面对这样的问题。好在医生告诉她,整体治疗费用大概也就在o来万,而且还有农村医疗保险报销能报销,万。
她忽然抬起头,现周父和周母都已经回到房间了,只有周华默默的坐在旁边。她问,“晓毅回房间睡了么?”
“没呢,还早,他说自己看会书。”周华说着,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想到一个问题,因为胰腺癌确实很复杂,现在的医生判断是可以治疗,如果万一医生判断失误,在手术过程中,现问题更复杂,可能最后的费用是o万甚至更多,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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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北茗也曾私下考虑过,如果救治婆婆的病需要o万或者o万,也只能让她多活一年,她会怎么选。她不知道答案,也没法跟别人讨论。她现在听到周华问出来,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喃喃的说,“如果上了手术台,那肯定要救啊。”
“如果手术之后,她还是没活几个月呢?你会后悔么?”周华接着问。
“后悔什么?后悔钱么?这又怎么能后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程北茗说。
“我会后悔,后悔没有尊重她的意愿。很多人嘲讽过所谓的父母为孩子好的做法,我们现在让她去手术,其实也是我们为她好。”周华说。
“虽然你说的也对,难道我们看着她这样死去?”程北茗问。
“当然不是,如果回家了,也是在县城先住着,觉得难受就去打个止痛针。治疗的目的是让她减少一点痛苦,如果不能减少她的痛苦,反而让她承受压力,又何必去治呢。”周华说。
“虽然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只是不想再次看到家人就这样离去。”程北茗说。
“就算她不生病,也有一天会死去,我们也要面对。让她按照自己的选择活着,多一天是幸福;如果她没有选择,活着也是痛苦。”周华说。
“我想哭一会儿。”程北茗说。
“好吧,我们回房间去哭,或者等他们不在家再哭吧。”周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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